玉清珩的声音温和似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又仿佛蕴藏着某种沉淀了许久的情愫,在这刚刚经历了一场血与火洗礼的、依旧弥漫着淡淡血腥与焦糊气味的洞窟中,显得格外清晰。
若离——或者说,此刻的“阿离”,覆眼的绫带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看”向声音的来源。
她苍白而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瞬间转过了数个念头。
他为何如此称呼?是巧合,还是……他认识失忆前的自己?从他那瞬间的失态和此刻隐含深意的语气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叫她“阿离”,而非“落衣”,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靠近,也是一种隐含的确认。
她沉默了一瞬,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一种带着些许茫然与顺从的、符合她此刻“落衣”人设的柔弱语气,轻声应道:“仙君喜欢……便好。”
没有追问,没有好奇,仿佛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称呼。
玉清珩看着她这副全然陌生、却又与记忆中那道身影隐隐重叠的模样,心中那份复杂的情感愈发浓重。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护在她身侧的姿态,更加坚定了几分。
清虚宗弟子行事效率极高,很快便将负隅顽抗的蛊师尽数剿灭,并将所有被囚的女子与幼童解救出来,带离了这处人间地狱。
至于那失控的母蛊,在玉清珩亲自出手,一道煌煌如日的剑气之下,连同那污秽的血池一同被彻底净化、湮灭。
那位神秘的大长老,自始至终未曾现身,不知是早已趁乱遁走,还是陨落在了母蛊的反噬或清虚宗的剑光之下。
若离随着人流,被玉清珩不着痕迹地护在身侧,一同离开了这处阴暗的地下巢穴。
当重新踏上万瘴林那布满腐殖质的地面,呼吸到那虽然依旧带着毒瘴、却远比地下清新的空气时,她微微仰头,覆眼的绫带仿佛在感受着透过浓密林叶洒下的、斑驳而模糊的光影。
自由了。
虽然是以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虽然体内依旧盘踞着致命的“缠魂丝”,虽然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
玉清珩安排了几名弟子护送那些被救的凡人前往最近的城镇安置,他自己则带着另外几名核心弟子,以及若离,准备返回清虚宗。
“阿离姑娘伤势不轻,需尽快回宗门疗养。”玉清珩对众人解释道,目光温和地落在若离身上,“我清虚宗虽非丹道圣地,但也有些许疗伤圣药,或可对姑娘的伤势有所帮助。”
他这话半真半假。
真是他确实想带她回去疗伤;假的是,他更想弄清楚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流落至此。
若离微微欠身,声音依旧带着刻意的柔弱与感激:“多谢仙君,落……阿离感激不尽。”她适时地改了口,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新的称呼。
一行人御剑而起,化作数道流光,离开了万瘴林区域。
玉清珩的飞剑宽阔平稳,他刻意放慢了速度,让若离能够安然站在他身侧。
罡风被他的护体灵气隔绝,只余下高空清冷的气流拂动着她雪色的长发和素白的衣裙。
若离“望”着下方飞速掠过的、模糊的山川河流景象,心中一片平静的漠然。
她并不信任玉清珩,也不对清虚宗抱有任何期待。
所谓的疗伤,对她体内的“缠魂丝”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答应同行,更像是一种随波逐流,一种在生命最后阶段,对未知的一种……体验。
或许,在彻底被毒性吞噬之前,看看这六界的风景,接触一些不同的人,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至少,比在那阴暗的蛊窟中无声无息地消亡要好。
飞行途中,同行的几名清虚宗弟子难免对这位被大师兄亲自带回、气质特殊又覆着眼的白发女子感到好奇。
他们能感觉到大师兄对此女非同一般的态度,那是一种混合着恭敬、怜惜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与他们平日所见大师兄对任何人都温和有礼却保持距离的模样截然不同。
有胆大的弟子忍不住开口询问:“大师兄,这位阿离姑娘是……?”
玉清珩神色不变,温声道:“阿离姑娘是我一位故人之后,不幸遭难,流落至此。今日恰逢其会,将其救下。”他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却又模糊了关键信息的解释。
故人之后?
众弟子恍然,看向若离的目光多了几分了然与同情。
既然是大师兄故人之后,那自然要好生照料。
若离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毫无波澜。
故人之后?看来他果然认识以前的自己。
只是,他选择隐瞒,她也乐得配合。
她微微侧首,对着方才发问的弟子方向,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妖娆意味的笑容,尽管被绫带覆眼,但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和瞬间柔和了几分的脸部线条,依旧让那年轻弟子看得一愣,随即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去。
“多谢诸位仙君搭救。”她的声音也仿佛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媚意,与之前的柔弱截然不同,如同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玉清珩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
他看着她这般刻意表现出来的、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风情,心中那份违和感与担忧更深。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语气依旧温和:“阿离姑娘不必多礼,举手之劳。”
接下来的路程,若离似乎对这种伪装上了瘾。
她不再仅仅是柔弱,偶尔会流露出一种与她此刻“落衣”身份相符的、带着些许天真与魅惑的言语和神态,与那些对她好奇的清虚宗弟子轻声交谈,询问一些关于修真界、关于清虚宗的“常识”,仿佛一个不谙世事、却又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少女。
她的声音本就清冷动听,此刻刻意放软,带着一丝慵懒和若有若无的钩子,听得几名年轻弟子心旌摇曳,对她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玉清珩始终沉默地御剑在前,听着身后传来的、她那与记忆中清冷孤高截然不同的笑语,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烦闷与刺痛。
但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问。
他只能将这份复杂的心绪深深埋藏,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与温和。
数日后,巍峨连绵、灵气氤氲的清虚山脉已然在望。无数仙宫楼阁掩映在苍松翠柏与缭绕的云雾之中,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一派仙家气象。
“阿离,我们到了。”玉清珩放缓飞剑,声音温和地提醒身侧的女子。
若离“望”着前方那一片模糊而磅礴的能量光晕,感受着那远比万瘴林和流云仙城精纯浩瀚的天地灵气,微微颔首。
清虚宗……这就是正道仙门吗?
她轻轻抚过腕间那沉寂的、化为素白绫带的降灾,感受着发间月凝簪传来的温润触感。
新的环境,新的身份,新的……游戏。
既然生命或许所剩无几,那便让她以“落衣”之名,在这仙门正道之中,随心所欲地,走过这最后一程吧。
至于玉清珩那声“阿离”背后所隐藏的过往……与她何干?
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无人能懂、亦真亦幻的浅笑。
“有劳仙君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