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贝尔,简陋的领主府内,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油灯的光芒摇曳,映照着阿德拉希尔领主阴沉不定的脸。
他的目光先是死死钉在女儿莉安娅身上——少女虽然衣衫沾染了尘土与血迹,发丝凌乱,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后怕,反而带着一种经历了血火洗礼的兴奋,以及……对他命令的不服气。
她微微撅着嘴,似乎还想争辩什么。
看着女儿这副模样,阿德拉希尔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担忧交织,最终化作一声无奈而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带着血腥气的空气里。
他不得不承认,这次哈拉德人的来袭太过突然,规模也远超寻常劫掠,他之前选择固守拉海顿、放弃外围村镇,虽是出于保全主力、应对更坏情况的战略考量,却也近乎冷酷。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被他乃至白城视为弃子、流放地的卡伦贝尔,这个年轻得过分且身负诅咒的哈涅尔,竟然真的凭借如此微弱的力量,硬生生顶住了哈拉德主力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不仅没被碾碎,反而为他创造了从后方突袭、一举全歼这股大敌的绝佳机会!
而自己的女儿,更是阴差阳错,或者说……胆大包天地卷入了这场血腥风暴的中心,成为了促使他最终出兵的关键因素之一。
他的视线缓缓移向站在一旁,同样一身血污、疲惫难以掩饰,却努力挺直腰板的哈涅尔。
这小子此刻倒是摆出了一副“纯属意外,我也很无奈”的无辜表情。
但阿德拉希尔何等老辣,联想到莉安娅之前对哈涅尔那异乎寻常的关注,甚至不惜冒险前来报信,以及此刻她脸上那混合着不服气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看向哈涅尔时一闪而过的光彩……
一个让他心头骤然一紧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莉安娅这丫头,不会是……看上这小子了吧?!
这个猜测让阿德拉希尔的心情瞬间复杂到了极点。
哈涅尔,胡林的直系血脉,哈多家族的嫡系传人,这份荣耀古老而辉煌,足以让任何刚铎贵族侧目。
若能联姻,带来的声望和政治资本是难以估量的。
然而,与这荣耀相伴的,是那源自第一纪元、纠缠不清的可怕诅咒!
那是连精灵与诸神都为之叹息的厄运!
将唯一的女儿、拉海顿未来的希望,与这样一位集无上荣耀与恶毒诅咒于一身的年轻人绑在一起?
阿德拉希尔只觉得前途一片混沌,是福是祸,他根本无法预料,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战后特有的沙哑和一丝公事公办的意味:
“哈涅尔领主,”他用了正式的称呼,“此次卡伦贝尔能够坚守,重创乃至最终促成哈拉德大军覆灭,你与你的领民功不可没。我会如实向米那斯提力斯禀报此次战役的全部经过,包括你在此战中的英勇表现和决定性作用。”他刻意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哈涅尔,“埃雅尼尔国王,也会知晓你的功劳。”
他这话意味深长。
既是承诺,也是一种提醒——提醒哈涅尔,他的功绩会被记录,但他依旧处于白城的注视之下。
此时的哈涅尔,身心俱疲,满脑子都是战后清点带来的沉重——阵亡者的名单、破损的围墙、消耗殆尽的物资、亟待安抚的伤兵和领民。
白城的嘉奖?
那太过遥远,远不如明天如何让卡伦贝尔继续运转来得重要。
他甚至没有精力去细细品味阿德拉希尔话语中隐含的深意。
不过,表面的礼节必须维持。
他微微欠身,声音因疲惫而低沉:“感谢您及时的援手,阿德拉希尔领主。若非拉海顿的骑士与步兵,卡伦贝尔今日恐已陷落。您的恩情,我与卡伦贝尔铭记于心。”
他的感谢是真诚的,无论阿德拉希尔出于何种目的,他确确实实拯救了这里。
阿德拉希尔对这番感谢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显然,对于莉安娅被“卷入”(尽管是自愿)这场生死危机,他心中仍有疙瘩,难以完全释怀。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女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语气也强硬了起来:
“莉安娅,这里的事情已了。收拾一下,立刻跟我回拉海顿!”
莉安娅脸上闪过明显的不情愿,她看了看残破但生机未绝的村庄,看了看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幸存者,最后目光在哈涅尔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留恋。
她知道父亲的命令无法违抗,尤其是在经历了如此危险之后。她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轻声应道:
“……是,父亲。”
她没有再看哈涅尔,默默走到阿德拉希尔身边,只是那微微紧绷的侧脸,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阿德拉希尔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哈涅尔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审视、警告、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妙的、对未来的衡量。
随后,他转身,带着一丝落寞又倔强的莉安娅,大步走出了这间简陋的领主府,将满屋的疲惫、伤痛与卡伦贝尔未知的明天,留给了身后那个浑身浴血的年轻领主。
哈涅尔独自站在原地,听着门外逐渐远去的马蹄声,望着摇曳的灯火,长长地、疲惫地吐出了一口气。
外部的强敌暂退,内部的困境与来自各方的暗流,却似乎才刚刚开始。
而那位拉海顿明珠离去时的那一眼,在他沉重的心绪中,投下了一颗微小却无法忽略的石子,漾开了浅浅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