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关于张崇一党借工程牟利,克扣粮饷的流言,已通过隐秘渠道传至这淮南前线。虽早有预料,但当污蔑之词白纸黑字呈于案前时,主厅内的空气依旧凝重得令人窒息。烛火摇曳,映照着张崇眉宇间深锁的沟壑,以及幕僚们面沉如水的脸庞。
流言甚嚣尘上,意在动摇民心,乱我阵脚。张崇的声音低沉而稳,打破了令人不安的沉寂,然下一步,恐非止于口舌之争。
林砚立于下首,接口道:相爷明鉴。流言惑众只是前奏,幕后之人必施以雷霆手段,以求彻底搅乱赈灾大局。学生以为,行刺,当在其谋划之中。
此言一出,陈知远、孙文焕等人面色更显严峻,穆青峰则握紧了拳骨,眼中怒火灼灼。
无需多言,共识已在无声中达成。基于此判断,指挥部早已悄然加强戒备。赵虎与穆青峰协同布防,明哨暗卡倍增,夜间巡逻频次加密,废弃驿站的外围更是设下了诸多不易察觉的绊索与警铃。林砚则统筹全局,将有限的护卫力量重点布控于主厅及核心成员居所周遭,静待猎物上门。
夜色渐深,众人各自散去,却无人真正安眠。林砚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偏房,和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耳畔,是夜风穿过破败窗棂的呜咽,是远处安置区隐约的犬吠,更是赵虎布置的哨位交替时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他的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敏锐地捕捉着夜色中的任何一丝异动。
月至中天,万籁俱寂之时——
咻——啪!
一声尖锐的鸣镝骤然刺破夜空!紧接着,外围某处警铃被猛烈触发,发出急促刺耳的声响!
林砚双眼倏地睁开,寒光乍现,身形已如猎豹般弹起。来了!他低喝一声,一把抓起置于手边的精钢短刃。
几乎在同一时刻,院落四周喊杀声暴起!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翻越驿墙,刀光在黯淡月色下泛着冷冽的幽芒,目标明确,直扑主厅与几位核心幕僚的厢房!
保护相爷!穆青峰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甲胄在身,挥动长刀,亲率护卫迎头撞上刺客,瞬间刀剑相交,铿锵之声响成一片。老将军势若疯虎,刀锋过处,血光迸溅,死死挡住了正面冲击的刺客。
林砚并未固守房内,他闪身而出,与守护在门外的赵虎汇合。赵虎一身短打劲装,手中横刀化作一道银练,将试图靠近的数名刺客逼得连连后退。他的招式毫无花哨,每一击皆攻敌必救,狠辣精准,转眼间已有数名刺客倒在他的刀下。
刺客显然训练有素,分工明确。一部分人悍不畏死地缠住穆青峰与赵虎等主力,另一部分则不顾伤亡,疯狂冲击张崇所在的主厅。木制门窗在猛烈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守护亲卫死战不退,不断有人血染衣袍。
稳住!屋顶弩手,压制!林砚声如寒冰,下达指令。事先埋伏于驿站屋顶的弩手立刻现身,弩箭带着尖啸破空而下,虽在夜色中准头受限,却也成功扰乱了刺客的进攻节奏,为苦苦支撑的门口守卫赢得了喘息之机。
厮杀惨烈,怒吼、兵刃碰撞与濒死哀嚎交织,浓重的血腥气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主厅防线岌岌可危之际,异变突生!
几名原本在外围伴装不支、缓缓退却的,骤然发难!手中利刃毫不留情地从背后刺入了正猛攻主厅的刺客体内!
这一下内外夹击,来得太过突然。刺客们显然未料到内部竟有埋伏,阵脚顿时大乱。
收网!林砚看准时机,厉声下令。
霎时间,更多埋伏的精锐从暗处、厢房中涌出。这些由赵虎前些天亲自去江宁城挑选的效勇军悍卒,三人一组,刀盾枪矛配合无间,如一把烧红的尖刀切入牛油,迅速将陷入混乱的刺客分割、包围。
穆青峰与赵虎压力骤减,攻势更猛。赵虎目光锁定了那名剑法刁钻、指挥若定的刺客头目,刀势瞬间变得狂暴无比,如狂风暴雨般将其笼罩。那头目武功本是不弱,但在赵虎那源于沙场、历经生死淬炼出的绝对力量与狠辣面前,终是相形见绌。
留活口!林砚的提醒及时传来。
赵虎闻声,刀势立变,化劈为拍,刀背狠狠砸在头目握剑的手腕上。铛啷!长剑应声落地。不待对方反应,赵虎已揉身而上,一记重拳猛击其腹,趁其痛苦蜷缩之际,反剪双臂,用特制的牛筋绳将其捆得结结实实。
头目被擒,余下的刺客更是土崩瓦解,很快便被斩杀或制服。
战斗从开始到平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当最后一名顽抗者倒地,院落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与伤者压抑的呻吟。火把重新燃起,跳跃的光焰映照着满地狼藉与斑驳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林砚走到被赵虎押跪在地的刺客头目面前,伸手扯下其蒙面巾。一张三十余岁、面容普通却带着悍戾之气的脸暴露出来,他恶狠狠地瞪着林砚,目光怨毒。
谁派你来的?林砚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那头目啐出一口血沫,狞笑:要杀便杀,废话少说!
想求死?没那么容易。林砚蹲下身,平静地与他对视,那深邃目光中的冷意却让头目心底莫名一寒,行动失败,又被生擒,就算我放你回去,你的主子,会留你这样的活口吗?
头目眼神剧烈闪烁,却依旧咬紧牙关。
林砚不再多问,起身对赵虎道:仔细搜身,看看有无信物。其余俘虏,分开审讯,核对口供。
赵虎领命,立刻带人执行。
张崇在陈知远等人的陪同下从主厅走出,他看着院中惨状,面沉如水,痛心与愤怒交织。他行至林砚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之,若非你预见在先,布置周密,今夜恐难善了。
林砚微微欠身:全赖相爷信任,将士用命。只是对方如此肆无忌惮,竟真敢行此刺杀之举。
片刻,赵虎回报:公子,搜过了,身上很干净,兵刃也是寻常货色。穆青峰也拖来一名受伤俘虏:这小子招了,他们是江北流窜的悍匪,只知接头人戴斗笠,收了五百两金定金,事成再付五百两。主使是谁,他们不知。
线索似乎断了。
林砚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头目身上,缓缓道: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京城之中,谁最不愿见张相赈灾功成?谁最乐见我等于此地身败名裂,甚至血溅五步?沈肃?还是他背后的蔡太师?
当二字出口的瞬间,那头目的瞳孔几不可察地骤然一缩。
尽管细微,却未能逃过林砚始终锁定他的视线。
林砚心中冷笑,不再逼问,对赵虎吩咐:将他单独关押,严加看管,务必留活口。此人,或许日后还有用处。
赵虎会意,如同拎起待宰羔羊般将那头目提走。
夜色更深,经历了一场血腥洗礼的指挥部,气氛愈发凝重。流言的软刀子之后,是真刀真枪的刺杀。所有人都已明了,这场赈灾,早已超越了对抗天灾的范畴,已然演变成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风暴。
林砚独立院中,遥望北方京城的方向,眸光幽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