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铜钟敲响第三十二声时,我站在太极殿的丹陛之上,望着阶下那抹明黄身影。
十六年光阴在青铜编钟的韵律中流转,恍若昨日还在襁褓中啼哭的婴孩,此刻已着十二章纹的衮服,腰悬七尺长剑,静立于百官朝贺的金銮殿中。
时辰到——钦天监监正拖着长音的唱喏,将我从沉思中唤醒。殿外忽有九只玄鸟掠过长空,羽翼扫过琉璃瓦当的脆响,恰与殿内编钟合为一调。
我接过内侍奉上的通天冠,指尖触到鎏金冠冕的冰凉,这顶象征着九域最高权柄的礼器,今日将第一次落在凌烨头上。
凌烨跪拜于蒲团之上,玄黑色长发如瀑垂落。当我执起玉簪穿过他发髻时,忽然注意到他耳后细小的疤痕——那是三年前抗魔战争中,为护蛮族孩童被魔焰灼伤的印记。当时太医断言会留疤,他却笑着说伤疤是帝王最好的勋章。
如今这枚勋章正随着他微微起伏的脊背,在晨光中泛着浅淡的银光。尔可知冠礼三加之意?我沉声问道,左手按在他稚嫩却已见棱角的肩上。
这双手曾在棋盘上与墨尘推演过九域战局,也曾在北境冰原握着雷啸天递来的血酒,此刻却因这简单的动作微微颤抖。
臣儿知晓。凌烨的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初加缁布冠,示不忘本;再加皮弁冠,明执戈卫国;三加通天冠,承宗庙社稷。他顿了顿,忽然抬头望我,那双继承了苏轻烟清冷的眸子此刻竟燃着火焰,然儿臣以为,今日之冠,更当加于九域万民之心。
此言一出,阶下百官顿时起了细碎的骚动。墨尘执笏的手指微动,我瞥见他袖口暗绣的玄鸟纹章正随着呼吸起伏——这位狐系谋士永远能在最恰当的时机给出无声的提示。我抬手止住议论,将缀着十二旒的冕板缓缓压在凌烨头顶,冕旒垂下的珍珠恰好遮住他眼中跃动的锋芒。
传朕的帝王剑。雷啸天从殿外大步流星而来,玄甲上的雪霜尚未消融。这位狼系将军单膝跪地,双手高举檀木剑匣,剑鞘上镶嵌的七彩宝石正是当年从萧战手中夺得的战利品。
我抽出长剑时,龙吟般的嗡鸣震得殿内烛火摇曳,剑锋映出凌烨年轻却异常坚定的脸庞。此剑曾饮过天魔之血,也斩过叛国之臣。我执剑轻拍他的左肩,持此剑者,当以铁血护苍生,而非以权谋害忠良。剑锋转向右肩,记住三年前北境雪原上,那些为你挡箭的蛮族老弱。
帝王之剑,首先要学会的不是杀戮,是守护。凌烨以额触地,玄色朝服在青砖上折出庄重的弧度。当他接过帝王剑时,我分明看到他手腕处缠着的白色绷带——昨夜为修改《流民安置策》,他在书房咳血染透了三张宣纸。蛮牛今早悄悄禀报时,声音都带着哽咽,这个熊系护卫看着凌烨长大,比谁都清楚这孩子肩上扛着怎样的重担。《九域归一策》。
我从袖中取出那卷泛黄的竹简,这是云游子临终前交托的遗物,墨迹中还混着老侠客未干的血渍。竹简展开的刹那,殿内忽然起了穿堂风,将三年前编纂策论时的往事一并卷入我的思绪——那时凌烨才十三岁,却能在殿上与赵山河辩论三昼夜,最终说服老臣修改赋税条款。此策非一人之智,乃九域万民之心。
我将竹简放入他掌心,指尖相触时感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批阅奏折与执剑练武留下的痕迹,记住,统一不是同化,包容方为长久。就像你母亲当年用各族药材融合的医方,看似相悖之物,用好了便是救命的良方。
凌烨起身的刹那,殿外忽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透过雕花窗棂,可见九域各族代表正跪拜于宫门前,蛮族的狼皮鼓、南疆的铜钹、东海的螺号交织成雄浑的乐章。我看到凤清羽站在妖族队列中,这位猫系公主今日竟难得地收起了慵懒,玄狐裘下的手紧紧攥着绣着凤凰的丝帕。
儿臣凌烨,以九域苍生为证——凌烨转身面向殿外,帝王剑拄地的声响如惊雷滚过,此生当持剑卫道,执笔安邦,若违此誓,天诛地灭!话音未落,异变陡生。殿顶琉璃瓦突然迸裂,三枚黑色羽箭裹挟着魔气直射凌烨后心!蛮牛怒吼着扑上前,却被一股无形气浪震开。
我正欲祭出龙渊剑,眼角余光忽见凌烨手腕翻转,帝王剑划出银弧,剑气竟在空中凝成九色光盾——那是融合了各族功法的九域结界,我教了他五年,他今日才第一次完整施展。
雕虫小技。凌烨剑眉倒竖,狮系血脉中属于王者的威压骤然爆发。当他剑锋指天的刹那,三枚羽箭竟倒转方向,呼啸着射向殿外刺客藏身的鸱吻。只听几声惨叫,黑衣人影坠入御花园的琼花树丛,夜无影率领的影卫如鬼魅般围拢过去,利刃入肉的闷响被编钟余韵巧妙掩盖。
我不动声色地抹去额角冷汗,墨尘却突然轻笑出声:太子殿下这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颇有狐族秘法的神韵。凌烨收剑入鞘的动作微微一顿,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墨先生过誉,臣儿只是想起母亲说过,对付毒蛇,要用比它更毒的药。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个翡翠药瓶,瓶身上蛇形纹路在阳光下闪着幽光——那是苏轻烟秘制的解毒丹,他竟随身携带了三年。
礼官再次唱喏时,晨光已铺满整座太极殿。凌烨转身向我三叩首,冕旒垂落的珍珠间,我分明看到他眼中映着整个九域的山河。这双眼睛里有铁血,有仁厚,有狮系王者的霸气,亦有猫系少年的狡黠,更有着属于他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光。当百官山呼太子千岁时,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加冠的场景。
那时父亲将传国玉玺塞在我手中,说从今往后,你就是孤家寡人。而今看着凌烨被各族代表簇拥着走出大殿,看着蛮族首领将狼皮护腕系在他手臂,看着妖族长老为他簪上灵草,我忽然明白——真正的传承从不是孤家寡人的坚守,而是让更多人相信,九域的明天值得用生命去守护。
墨尘不知何时站到我身侧,袖中的手悄然展开一卷密报。我瞥见冷月心三字时,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弧度。蛇系情报官的辞呈或许并非终结,就像这加冠大典不是结束,而是九域雄图真正开始的序章。
殿外忽然飘起细雨,洗去了昨日的尘埃。凌烨站在丹陛之上,帝王剑斜指苍穹,雨滴落在剑脊溅起细碎的银花。我知道,属于他的时代,从这一刻起,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我这个铁血帝王,终于可以在某个雪夜,与云游子在九泉之下,痛饮那坛未喝完的青梅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