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烛火在夜风里轻轻摇曳,将陈默的影子投在明黄色的帐幔上,忽长忽短,像极了眼前盘根错节的局面。他指尖捏着卷宗边缘,目光死死盯着 “冯保” 与 “陶仲文” 两个名字 —— 御用贡品以次充好,最终流向炼丹方士,这哪里是简单的贪腐?分明是一条从内库到宫外、环环相扣的 “利益供应链”。
前世做项目时,他最痛恨这种 “上游动手脚、下游分利益” 的腐败链条。冯保是中间的 “物流枢纽”?还是背后的 “操盘手”?陶仲文作为原主最信任的炼丹道士,是真不知情,还是早已沦为分赃者?一连串疑问在他脑中盘旋,而他的应对逻辑也瞬间清晰:破局不能只盯终端,必须从 “供应链源头”—— 尚膳监的账目查起,用证据链锁死所有漏洞。
“黄锦。” 陈默放下卷宗,声音里带着项目经理特有的冷静,“被调换的血燕和人参,是从尚膳监流出的?”
“回皇爷,正是!尚膳监管着御用食材的采买、入库和分发,所有贡品都得经他们的手。” 黄锦躬身回话,眼神里满是认真 —— 他早已摸清,陛下问话从不爱听废话,必须直击要害。
陈默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那就从尚膳监的账查起。朕要的不是‘大概齐’的数字,是每一笔收支的‘溯源报告’,朕倒要看看,这内帑的窟窿,到底是怎么被掏出来的!”
他当即口述旨意,以 “优化宫内开支、核查资源损耗” 为由,命 “司礼监战略发展司” 牵头,联合内官监对尚膳监近三年账目开展 “专项审计”。说这话时,他特意加重了 “专项审计” 四个字 —— 这是他前世处理项目贪腐时最常用的手段,如今用在皇宫里,倒有几分 “以现代方法破古代迷局” 的荒诞感。
“审计?” 黄锦和赶来领旨的内官监太监面面相觑,眼里满是茫然。这词儿听着新鲜,既不是 “查账”,也不是 “盘库”,倒像是有什么特别的门道。
陈默见状,拿起案头的纸笔,快速画了个简单的流程图:“所谓审计,第一步是‘账实核对’—— 库里有多少东西,账本上就得记多少,差一分一毫都要问清楚;第二步是‘凭证追踪’—— 每一笔采购要查供应商、查契据,每一笔分发要查领用人、查旨意,没有凭证的支出,就是违规!”
他一边画一边解释,活像在给项目组做 “流程培训”,连 “供应商资质”“凭证归档” 这些现代词汇都随口而出。黄锦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拼命记在心里 —— 陛下说的准没错,照着做就对了。
第二天清晨,一场无声的风暴骤然席卷尚膳监。黄锦带着战略发展司的几个新手下,捧着皇帝的旨意,直接进驻了库房和账房。尚膳监的管事太监王德福起初还端着架子,捏着佛珠慢悠悠地说:“黄司正,这陈年旧账哪那么好查?再说有些食材是按‘惯例’赏出去的,哪能每一笔都有凭证?”
“惯例?” 黄锦立刻搬出陈默教的话,板起脸反问,“王公公,宫里的惯例是凭旨行事,您说的‘惯例’,有宫规条文吗?有陛下的朱批吗?要是都没有,那就是私自挪用内帑!”
接着,他拿起账本翻到某一页,指着一行记录追问:“这笔人参采购,十斤要价五百两,比京市市价高三成,供应商是谁?契据在哪?” 又翻到另一页,“上月入库五盒血燕,现在库里只找着三盒,另外两盒的出库记录呢?谁领走的?有签字吗?”
一连串问题像精准的探针,直戳要害。王德福脸上的笑容僵住,额头开始冒冷汗,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 他这辈子查账都是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见过这么较真的查法?
查账的进展比陈默预想的还要快。仅仅两天,尚膳监的 “烂账” 就彻底暴露在阳光下:不仅最近的血燕、人参有缺失,前两年的名贵药材、绫罗绸缎,甚至连御用餐具都有大量账实不符的情况,初步估算亏空竟达十几万两白银。更关键的是,所有异常支出的背后,几乎都能找到冯保的影子 —— 要么是他暗示 “特批”,要么是他手下太监代签 “知晓”。
黄锦捧着审计简报来汇报时,手都在微微发抖:“皇爷,这…… 这贪腐也太明目张胆了!冯公公他……”
陈默接过简报,快速扫过上面的数字和记录,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手指却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冯保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皇爷,他表面上没什么动作,但奴婢的人看见,他派心腹去尚膳监打探消息,还试图给咱们司里的小太监塞银子,想套话。” 黄锦压低声音回道。
“想打信息差,还想搞利益输送?” 陈默冷笑一声,“他越急着动,破绽就越多。继续盯着,别打草惊蛇……”
话还没说完,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在黄锦耳边低语了几句。黄锦脸色骤变,转身对陈默说:“皇爷!尚膳监那个管血燕库房的大使,昨夜‘失足’落井淹死了!”
“失足?” 陈默眼神一凝,手指猛地攥紧 —— 这分明是灭口!动作这么快,看来对方已经慌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脑中迅速盘算:“那个库房大使的家人还在京城吗?”
“在,就在城南的民宅里。” 黄锦立刻回道。
“派人去把他们‘请’到安全的地方,好吃好喝伺候着,但别让任何人接触。” 陈默的语气不容置疑,“另外,放出消息,就说审计初步结束,尚膳监亏空巨大,朕…… 很震怒。”
他要做的,不是立刻收网,而是 “打草惊蛇”—— 看看这条藏在暗处的蛇,受惊后会往哪个方向逃,又会露出多少獠牙。
“陛下震怒” 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半天工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尚膳监的太监宫女们人人自危,连走路都不敢大声;其他监司的人也人心惶惶,生怕这把 “审计之火” 烧到自己头上。
司礼监的值房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冯保的贴身太监小李子急得直跺脚:“干爹!这下怎么办?黄锦那小子查得太狠了,现在宫里都传,陛下要拿尚膳监开刀,万一查到您头上……”
冯保坐在椅子上,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脸色阴沉得吓人:“慌什么!一个库房大使死了,死无对证,他能拿我怎么样?大不了找几个尚膳监的替罪羊,砍了头平息怒火就是。”
“可…… 可那批血燕和人参,最后是送到陶真人那里的啊!要是陛下追问贡品去向,查到陶真人……” 小李子还是不放心。
“陶真人?” 冯保冷哼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陛下以前有多信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现在行事怪异,难道还能完全忘了修仙求长生的念头?再说,陶真人是大明国师,没有铁证,谁敢动他?”
话虽这么说,冯保心里却没底。他跟了嘉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皇帝如此 “不近人情”—— 不贪丹药,不恋虚名,只盯着 “问题” 和 “证据”,这根本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嘉靖!他必须尽快想办法扭转局面,否则迟早要栽在这 “审计” 上。
第二天清晨,一份盖着陶仲文印章的 “炼丹奏请”,被司礼监的太监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陈默的御案上。奏请里写得天花乱坠,说要炼制 “九九金丹”,能助陛下延年益寿、得道成仙,所需药材却极尽奢华 —— 千年灵芝、北海珍珠、甚至还要三斤 “深海夜明珠”,且必须用御用贡品,请求内帑立刻拨付。
陈默拿起奏请,又看了看旁边的审计报告 —— 上面清楚写着,之前 “消失” 的血燕、人参,最终流向正是陶仲文的炼丹馆。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冯保终于忍不住了,还拉上了陶仲文。
这哪里是奏请,分明是一场试探,更是一场绑架!如果他批了,就等于承认之前的贪腐 “合理”,审计成了笑话,战略发展司也会威信扫地;如果他驳回,就等于彻底否定了 “嘉靖” 过去的修仙执念,很可能被人抓住把柄,说他 “失了帝心”。
陈默拿起朱笔,笔尖悬在奏请上,片刻后,缓缓落下。他写的既不是 “准”,也不是 “不准”,而是一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字:“金丹若能长生,陶真人可先试服;贡品若需特批,需与尚膳监审计结果核对,列明每味药材用途及损耗,三日内向朕呈报。”
写完,他将奏请扔回案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 他要用现代项目管理的 “责任追溯” 逻辑,让这两个老狐狸,自己把尾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