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拉拉的爆竹声响起，年三十的傍晚，星城的街道已经有几分冷清。
我的手机忽然发出信息提示音，是言申发来的消息：在酒店吗？下来一趟。
我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么确信我在？一会我就要去外面吃年夜饭了。
经过，碰碰运气啰。
到大堂时，言申已经等在那里。他穿了一件暗红色的外套，显得格外喜庆，手里还捏着一个小盒子。给你。他递过来。我打开便看到一只精致的冰箱贴，造型是威尼斯的贡多拉小船。这是我在意大利旅游时买的。新年礼物。
谢谢，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
你要是晚上吃完年夜饭有空，陪我去玩，就当是礼物了。
我正要回答，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个，你知道哪里有针线卖吗？我妈妈新买的裙子被挂了道小口子，晚上还要穿呢。
言申看了看表：现在都快吃年夜饭了，怎么会有卖？他思索了一番，突然无奈道：哎，真拿你没办法。跟我走吧。
言申带着我走了不到十分钟，转进一座隐蔽的大院。院门口有岗哨，哨兵似乎跟他很熟，一见就放行了。经过一条梧桐掩映的林荫道，我们来到一排古朴的小楼前。
“等我一下。言申说着，快步走进其中一栋楼。我站在楼前等待，忽然感觉有人在看我。一抬头，只见一楼窗口有人掀开窗帘朝我这边张望，过了一会儿，又一个人走过，明目张胆地观察着我。我有些不自在，拿出手机给于庆打电话消磨时间。一通电话还没打完，言申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拉着我就往外走。
什么情况？我被他拖着，步履匆匆，一头雾水。
那是我外公家。言申边走边解释，我没想到这么多人在。原来，他以为今天他外公跟战友们吃饭去了，家里只有保姆在。哪知道，一众亲人正趁着年夜饭前来坐一坐，于是，他跟大家撞个正着。言申的私生活颇受关注，这时候去借针线，自然引得全家生疑，于是我也被围观了一次。
哈哈哈，你家其实也挺八卦的嘛。我笑得前仰后合。
你还笑，刚才他们全都在盘问我你是谁，我只好说遇到一个同学向我借针线。
本来就是啊？我故意逗他。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
我确实是同学，同学的同学也等于同学，我也确实借针线。
言申哭笑不得：四海皆同学是吧？
对啊，哈哈哈。我笑着往回走，忽然发现他还跟着我，咦，你还跟着我干嘛？
送你回家啊，猪头！他佯装生气，却还是跟在我身边。
当妈妈穿着缝好的新裙子满意地照镜子时，我不由想起言申气急败坏的样子。其实他也有可爱的一面。
除夕宴结束后，我如约回送言申他要的新年礼物——陪他出去玩。穿过酒店大堂，来到对面的街道，一眼就看见他靠在一辆炫酷的重型机车前抽烟，橙红的烟头在夜色中明灭。远远看去，充满了旧时港片的神秘质感，惹得来往的路人纷纷行注目礼。
“这……是你的？”我指着那辆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机车，问道。
言申吐出一个烟圈，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巧了，还真是我的。”
我顿时感到一阵惶恐：“我也要坐？”
他逗我：“要不你跟着跑？”
“你给我个地址，我打车过去。”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打车多费钱啊。”言申掐灭烟蒂，动作利落地戴上安全帽，又递给我一个，“上车！”
“我……我怕。”我抱着头盔，迟疑着。
言申跨上摩托车，拍拍后座：“放心，我开得很慢的。”见我还是犹豫，他叹了口气，“我第一次看到要我逼着上车的，别人早就乐呵呵地坐上去了。你不会胆小成这个样子吧……嘁……”
激将法果然有用。“好啦好啦，别说了，我上，你开慢点。”我认命地戴上头盔，小声嘀咕，“我高中同学就是飙车出了车祸，我有心理阴影。”
言申转过头来，语气难得认真：“大年夜的，你说点好的行不？坐稳了！”发动机轰鸣声骤然响起，摩托车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啊！言申，你个鬼的开得慢啊！”我吓得尖叫。
“抱紧我，不然掉下去了。”他的声音夹杂在风声中传来。
“我……不……”我还在挣扎，但一个加速让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贴在他背上。他的身体微弓着，虽然衣服穿得不少，但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是让我脸颊发烫。在空旷的街道上风驰电掣，我视线所及就是他的背，好在足够宽，为我挡住了凛冽的寒风。
车停在红灯处，言申微微侧头，大声说：“抬头看。”
我应声抬头，只见大朵大朵的烟花在楼宇间绽放，绚丽的色彩在夜空中交织。
“太美了！”之前的恐惧被惊喜取代。
“喜欢就好，不用谢。”言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摩托车最终停在一家酒吧前。推门而入，震耳的音乐瞬间包裹了全身，我的心跳似乎也跟着节拍一阵阵发颤。光束在昏暗的空间里时隐时现，不时扫过头顶，令人眩晕。女孩们大多穿着性感妖娆的服饰，与穿着厚毛衣的我擦肩而过时，不免投来疑惑的目光。
言申领我走进幽暗的卡座，不一会儿，有个兔女郎装扮的服务生出现了，蹲下问他：“大帅哥来了，今天喝什么？”兔女郎的声音甜腻，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言申凑过去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歪头看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没有，但是来的少。”我老实回答，“我觉得没什么意思。”
“本来就没什么意思，”言申不以为然，“人生都没什么意思。”酒很快上来了，言申熟练地倒酒：“只见过你喝红的，所以就点了红的。”
“你来酒吧为什么不提前说啊，我穿的好异类。”我有些窘迫地扯了扯厚厚的毛衣。
“没有关系，没有人认识你。”
“你倒是挺替我想得开的。”我忍不住吐槽。
言申哈哈大笑：“我说错了吗？再说，人家还会羡慕你呢，边上坐着我。”
“你可真自信，这点我倒是挺羡慕的。”
“为什么不自信一点呢？”言申反问。他跟我碰了碰杯，见我欲言又止，转动着杯子，睃我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自信是相对的。就像我，对自己某些方面还是有自信的。而你……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呵呵。你还挺了解我的。”他的语气突然转暧昧，“想深入了解我吗？”
“不想，我觉得半生不熟的，挺好的。”我立刻摇头，随即忍不住提醒：“你少喝点吧。”
“嗯？”他挑眉。
“你不会打算酒驾吧？”我担忧地问。
“你怕啊？”
我小声嘀咕：“我可不想大年夜被关起来。”
言申大笑起来：“哎，你真的挺好玩的。放心吧，我哥们一会借我车兜风，我们打车走。”他顿了顿，突然问：“话说，半生不熟是不是意味着有一点熟？那咱们现在是好朋友不？”
“是朋友吧。”我斟酌着用词，“就是求你别总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
“你不觉得我是个纨绔子弟？稀奇。我家里人老骂我，书也读不出来，天天在外面玩，交一群酒肉朋友。”
“你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言申沉默片刻：“有时候想，有时候不想。”
就在这时，隔板被敲响。一个穿着时髦的女生探进头来，惊喜地叫道：“言申？！真的是你啊。我还跟他们说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呢！”
言申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这么吵都能听到，你是多喜欢我啊。”
一个男生也跟了过来：“那必须是很喜欢的啊。我们本来去隔壁的，经过这里看到你的车，她就选这家了。”
女生注意到我，语气娇俏：“哎呀，带了乖妹妹来哦。”
言申介绍道：“这是梓寻。这是闲杂人等。”
男生立刻抗议：“你做好事啦！什么叫闲杂人等！”他转向我，“梓寻，这名字耳熟啊，是不是上次打电话那个，你说是你堂客。”
女生夸张地惊呼：“你还有堂客了哦。”
言申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管这么多闲事干什么。人家会被你们吓着的。”
我适时起身：“吓着倒是不会，就是有点晚了，我得回家了。”
“也行，那我送你。”言申紧跟着站起来。
“不用，你们玩吧，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男生起哄：“看看我们言公子的殷勤劲，还真是堂客哈。”言申瞪了他们一眼：“我送你，一会再回来找这几个货算账。”
上了出租车，言申告诉我，这几个人看着挺像胡混的，其实都在念着重点大学。“可能只有我在真正的混着。”
言申很介意中断的学业，这可能是他的阿克琉斯之踵。只是我没有兴趣去探听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