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扫描光束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死死“盯”在林峰脸上。光束中细小的尘埃和冰晶飞舞，照亮了他脸上凝结的血污、冰碴和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
被发现了！
不是可能，是确定！下方三条“剃刀鲷”几乎同时调整了姿态，尾部推进器爆发出急促的蓝光，如同三道离弦的箭，朝着网格缺口处疾射而来！它们前端的机械臂已经弹出，锋利的切割刃在幽暗海水中闪烁着寒光！
千钧一发！林峰的大脑在极寒和危机中爆发出最后的本能！
他没有后退——后退就是死路一条，冰缝狭窄，来不及。他也没有试图缩回冰缝——那只会成为瓮中之鳖。
他做了唯一可能有一线生机、却也近乎自杀的选择——
在扫描光束锁定他、切割刃即将及体的瞬间，他左手（那只能勉强活动的、完好的手）猛地抓住网格缺口上方一根较为牢固的、扭曲的金属杆，同时蜷缩的右腿在冰缝边缘狠狠一蹬！
不是向外跳，也不是向里缩，而是借着这一蹬之力，身体如同钟摆般，向侧下方、网格缺口外侧与冰层之间的狭窄夹角荡去！
“嗖！嗖！”
两道惨白的高能水流切割束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和臀部掠过，击中了他刚才位置的冰层和网格！坚冰瞬间被切割出两道深深的、边缘熔化的沟壑，网格金属发出刺耳的扭曲声！
冰冷的、墨黑的海水瞬间完全淹没了林峰。刺骨的寒意如同亿万根钢针，穿透早已湿透、冻结的衣物，狠狠扎进每一个毛孔，直抵骨髓！巨大的水压也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让他胸口一闷，眼前发黑。
但他死死憋住那口气，右手下意识地划水，左手依旧死死扣着那根金属杆，将自己紧贴在冰层与“方舟”外壳的夹角里，最大限度减少暴露。
三条“剃刀鲷”显然没料到目标会以这种方式“消失”。它们冲到缺口前，幽蓝的扫描光束在缺口内外急促扫动，机械臂上的切割刃和钻头警惕地转动着。
其中一条体型稍大的“剃刀鲷”似乎判断目标可能躲藏在缺口附近的冰层或结构后面，它调整姿态，试图将头部和扫描器探进缺口内部查看。
就是现在！
当那条“剃刀鲷”的头部刚刚探入缺口一半，扫描光束主要朝向冰缝内部时，紧贴在夹角阴影里的林峰动了！
他双脚在粗糙的“方舟”外壳上猛地一蹬，身体如同一条潜伏已久、骤然发动的深海怪鱼，从侧下方斜着窜出，目标不是“剃刀鲷”坚固的躯体，而是它那相对脆弱、连接头部传感器与身体的颈部关节！
他的武器，是那截早已扭曲变形、但依旧坚硬的【猎犬-IV型】辅助臂残骸！他用右手握住残骸的小臂部分，将扭曲的手掌部分如同破甲锥一般，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刺向“剃刀鲷”颈部装甲的缝隙！
“噗嗤！”
在水下，声音沉闷。但林峰能感觉到金属穿透某种相对柔软结构带来的阻滞感！辅助臂残骸尖端大概有十公分左右，捅进了“剃刀鲷”颈部的连接机构！
那条“剃刀鲷”身体猛地一僵，扫描光束疯狂乱闪，机械臂胡乱挥舞，搅起大片水花和气泡！它试图后退，但卡在缺口处，动作笨拙。
另外两条“剃刀鲷”立刻反应过来，扫描光束锁定了林峰，切割刃亮起光芒！
林峰没有试图拔出辅助臂残骸——他也没那个力气了。在另外两条攻击到来的前一刻，他左手松开金属杆，身体借着重力向更深、更暗的海水下坠，同时双腿拼命蹬水，试图远离这个危险区域。
“咻！咻！”
切割束再次射来，一道擦着他的左肩掠过，带走一块皮肉，鲜血瞬间在海水中晕开一小团红雾；另一道击中了他上方不远处的冰层，炸开一片冰雾。
冰冷的疼痛和失血的眩晕感加剧。林峰感觉自己像一块正在沉入无尽深渊的石头，意识在寒冷和缺氧中迅速模糊。下方是越来越深的黑暗，上方是游弋的死亡机器。肺里的空气正在耗尽，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敲击破鼓。
要结束了吗……在这冰冷黑暗的海底……
就在他视线开始涣散，身体不由自主停止挣扎，向着黑暗沉沦时——
“嗡————！！！”
一阵低沉、悠远、仿佛来自深海巨兽喉间的嗡鸣声，穿透海水，清晰地传入他几乎麻木的耳膜！
这声音……不是“剃刀鲷”的！更庞大，更浑厚！
紧接着，他上方原本正在搜寻他的两条“剃刀鲷”，扫描光束突然改变了方向，急促地射向侧下方的深海黑暗，似乎发现了更大的、更具威胁的目标！它们甚至顾不上还在缺口处挣扎的同伴，尾部推进器全开，朝着那个方向疾驰而去！
几乎同时，林峰感到周围的水流变得异常紊乱、湍急！一股强大的、吸力与推力混合的乱流从侧下方涌来，将他本已失控下沉的身体猛地卷向一边！
他用尽最后一点意识，艰难地扭头望去。
只见下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两点巨大、深邃、如同地狱之门的暗红色光芒，骤然亮起！紧接着，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流线型的黑色轮廓，如同从深渊中升起的洪荒巨兽，撕开黑暗，缓缓显形！
是潜艇！巨大的潜艇！通体漆黑，覆盖着先进的消音瓦，造型比“深渊”号更加狰狞，规模也更加骇人！那两点暗红光芒是它的被动测距\/观察窗口！刚才的嗡鸣和乱流，是它主推进器低速运转和声纳脉冲造成的！
这不是“深渊”号！“深渊”号的涂装和轮廓林峰记得，不是这样！这是……另一艘未知的、甚至可能更加庞大的潜航器！
那两条“剃刀鲷”正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这艘突然出现的巨无霸冲去，显然将其判定为最高威胁。巨无霸潜艇似乎毫不在意，艇首下方悄然打开几个发射口，几枚体型细长、闪烁着绿色航迹灯的鱼雷状物体被无声弹出，但不是射向“剃刀鲷”，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射向了“方舟”外壳的另一个方向！
是干扰弹？还是某种特种武器？
没等林峰看清，那艘黑色巨无霸潜艇庞大的身躯已经占据了大部分视野，它正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迅捷无比的速度，向上方、也就是“方舟”外壳的方向逼近！带起的巨大水流如同海底风暴，将林峰像一片落叶般狠狠抛起、卷走！
“咕噜噜……”肺里最后一点空气耗尽，冰冷的海水从口鼻呛入，带来火烧般的剧痛和窒息感。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林峰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艘黑色巨兽无声地贴近“方舟”外壳，艇身某个部位似乎打开了一个缺口，然后，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
冰冷。麻木。沉重的压迫感。
林峰感觉自己像是在最深的海底沉眠了千年，又像是被瞬间冻结在冰川核心。一丝微弱的光感首先回归，然后是听觉——一种有规律的、低沉的、类似心脏搏动的机械嗡鸣。
他试图睁开眼，眼皮沉重得像焊在一起。身体的感觉也逐渐复苏，左半身依旧是一片麻木和残留的、隐约的神经痛，右腿伤口处传来包扎后的钝痛，全身都浸泡在一种湿冷的、微微粘稠的液体中……等等，液体？
他猛地一惊，彻底清醒过来，用力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淡绿色的光。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舱室？一个非常狭窄、仅能容身的椭圆形透明舱体内！舱体内注满了某种淡绿色、略微粘稠、散发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液体，他全身浸泡其中，只有口鼻连接着一个呼吸面罩，提供着氧气。
液体温度比海水稍高，但依然冰冷。他试着活动手脚，发现虽然滞涩，但基本可以动弹，左半身的麻木感比之前减轻了一些，似乎这液体有某种舒缓或治疗作用？身上的伤口也被简单处理过，覆盖着透明的生物敷料。
这是哪里？那艘黑色潜艇的内部？自己被俘虏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但舱体空间狭小，无法实现。他只能转动眼球，观察四周。
这个透明舱体似乎只是众多类似舱体中的一个，排列在一个相对宽敞、但光线昏暗的舱室内。舱室墙壁是深灰色的哑光金属，没有任何标识或装饰，只有一些暗绿色的指示灯在闪烁。空气中弥漫着和液体类似的消毒水味，以及一种……更加深沉的、金属和臭氧混合的冰冷气息。
不是“方舟”的风格。“方舟”内部虽然也冰冷，但更多是洁净的、带有生物实验室气息的“白”。这里，更像是一座纯粹的、为战争而生的钢铁堡垒内部。
“你醒了。”一个冰冷的、经过电子处理、听不出性别和年龄的声音，突然在舱室内响起，用的是中文，但发音极其标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林峰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尽管泡在液体中，他还是做出了戒备的姿态，眼睛死死盯向声音可能传来的方向——舱室上方一个不起眼的扬声器。
“你是谁？这是哪里？”他开口，声音透过呼吸面罩和液体，显得沉闷嘶哑。
“问题无意义。”电子音毫无波澜，“你的生命体征已稳定在安全阈值。基于你之前的行动表现及对‘方舟’造成的破坏数据，你被判定为具有‘可利用价值’。”
可利用价值？林峰心中警铃大作。又一个把他当“样本”或“工具”的？
“那艘黑潜艇是你们的？你们也是‘教授’的敌人？”他试探着问。
电子音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处理信息或评估回答的必要性。“‘教授’陈天虎，是偏离预定路线的错误变量。他的‘方舟计划’，是对‘纯净蓝图’的拙劣模仿与危险僭越。清除错误，修正轨迹，是必要程序。”
这段话信息量巨大！林峰心脏狂跳。“纯净蓝图”？“必要程序”？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比“教授”更高层、或者至少理念不同的势力？他们似乎也认为“教授”是错的，但理由不同？
“你们想怎么样？利用我干什么？”林峰直接问出关键。
“你的神经坚韧性、战场适应力、以及对‘方舟’内部结构的初步了解，符合临时行动单元‘探针’的部分要求。”电子音解释道，“当前，‘方舟’因外部攻击及内部破坏，核心防御出现短暂紊乱，是执行‘深度穿刺’的最佳窗口。你需要重返‘方舟’，抵达其核心数据库所在的‘神谕大殿’，植入这个。”
话音刚落，林峰所在的透明舱体侧壁滑开一个小口，一个拇指大小、呈水滴形、表面光滑如镜的黑色金属物体，被机械臂递到了他面前，悬浮在绿色液体中。
“这是什么？”林峰没有去接。
“‘逻格斯之钥’原始数据核心的物理载体。植入‘神谕大殿’主接口后，它将释放特定逻辑病毒，覆盖并锁死‘方舟’所有核心控制系统，包括‘最终遴选’、‘方舟启航’及外部防御序列，迫使其进入无限期休眠状态，直至被彻底拆解。”
逻辑病毒？彻底瘫痪“方舟”？
林峰盯着那枚小小的“钥匙”，大脑飞速转动。这听起来比他自己盲目破坏要有效得多，也致命得多。如果成功，确实能从根本上摧毁“教授”的计划。
但是……这些神秘人是谁？他们的话可信吗？这枚“钥匙”会不会有别的陷阱？比如反过来控制“方舟”，或者引爆什么？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又凭什么替你们卖命？”林峰冷笑，“刚从一个地狱逃出来，又跳进另一个？”
“你没有选择。”电子音冷漠依旧，“你的身体已注射纳米级追踪及生物指标监控单元。拒绝，或任务失败，单元将在设定时间后释放神经毒素。合作，任务成功，你将被安全转移，并获得一定程度的信息知情权——关于你一直追寻的，‘教授’背后的部分真相，以及……你那些队友牺牲的更多细节。”
队友牺牲的细节！
林峰瞳孔骤缩，一股混杂着痛楚与愤怒的热流冲上头顶。沈皓他们……难道还有隐情？
“你在威胁我？”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
“陈述事实。效率最大化选择。”电子音毫无情绪波动，“你有三分钟考虑。三分钟后，舱体将排出液体，提供基础装备和‘方舟’内部实时结构图及安全路径（基于我们当前侦测）。你可以选择携带‘钥匙’返回，或者……在此等待生命倒计时结束。”
舱室内陷入了沉默，只有低沉的机器嗡鸣。淡绿色的液体微微荡漾，倒映着林峰阴沉不定的脸。
重返“方舟”？回到那个刚刚拼死逃出来的炼狱？去植入一个可能是陷阱的东西？
但不回去，现在就会死。而且……那些关于队友的“细节”，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想起了“隼”最后推他一把时的眼神，想起了“骆驼”咆哮着挡在枪口前的背影，想起了“键盘”决绝的一推……他们的血，不能不明不白。
妈的。
林峰深吸一口气，隔着面罩，声音低沉却清晰：
“路线和装备。还有……‘神谕大殿’的位置。”
他伸出还能动的右手，握住了那枚悬浮的、冰冷的黑色“钥匙”。
猎犬再次被套上枷锁，却也是他自己，选择了重返地狱最深处的熔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