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昭大帐内的动静,以及石显到来后那种不同寻常的肃杀气氛,早已引起了阿月的警觉。
她本就心思敏锐,加之狼的直觉,让她隐隐感到一股巨大的危机正在逼近,而源头,很可能就是自己。
夜深人静,她避开巡逻的士兵,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中军大帐附近。
她不敢靠得太近,但雪魄远超常人的听觉,却能捕捉到帐内压抑的对话和那一声痛苦的嘶吼。
当石显那冰冷的、宣读诏书的声音隐约传来,当听到“解除兵权”、“严密看押”、“押解回京”、“廷尉府审讯”这些字眼时,阿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了。
原来……长安来的天使,不是为了封赏,是为了来抓她的。
原来……昭哥哥之前的维护,不仅没能平息风波,反而引来了皇帝更深的猜忌和雷霆之怒。
原来……她终究还是成了昭哥哥的负累,成了别人攻击他的把柄。
她紧紧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呜咽出声。
泪水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夜风中迅速风干。
她靠在冰冷的营寨栅栏上,听着帐内霍昭那痛苦的低吼和砸柱的声响,心如同被刀割一般疼痛。
她不怕死。从狼群中长大的她,早已见惯了生死。她怕的,是连累昭哥哥。
她清楚地知道“抗旨”意味着什么。
那会将昭哥哥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他辛苦建立的功业,他麾下信赖他的将士,甚至他的家族,都会因为自己而毁于一旦!
不!绝不可以!
一个无比清晰,也无比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迅速升起,并且变得无比坚定。
她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亮着灯火、承载着霍昭无尽痛苦的中军大帐,仿佛要将他的身影永远刻在心里。
然后,她毅然转身,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迅速返回了自己的营帐。
她没有点灯,借着从帐帘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快速而沉默地收拾起来。
她脱下了那身霍昭亲自为她督造的汉军校尉皮甲,整齐地叠好,放在榻上。
换上了一套便于在荒漠中行动的、耐磨的旧皮袄。
她只带上了霍昭送给她的那柄贴身短刃,以及一直挂在颈间、象征着他们羁绊的狼牙项链和那枚玉珏。
她走到案前,研墨,铺开一小块干净的羊皮。
她的汉文写得还不是很熟练,有些歪斜,但每一笔都凝聚着她全部的情感和不舍。
“昭哥哥,”她写下这三个字,笔尖微微颤抖。
“我走了。不要找我。”
“长安要抓的是我,我不能连累你。你的前程很重要,霍家很重要,将士们很重要。”
“那些话都是假的,我不是奸细。我的心,你知道。”
“帮我照顾好雪魄。别让它跟着我。”
“别做傻事。好好活着。”
“阿月,绝笔。”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哭诉委屈,只有最简单、最直白的告别和请求。
写完最后一个字,泪水终于再次不受控制地滴落,在羊皮上晕开一小团湿痕。
她迅速将羊皮卷好,用一块小石头压在了案几最显眼的位置。
她走到帐边,轻轻抚摸着趴在外面的雪魄巨大的头颅。
雪魄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抬起头,用鼻子蹭着她的手,发出低低的呜咽。
“雪魄,”阿月将脸埋在它厚实温暖的毛发里,声音哽咽,“这次……你不能跟我走了。你要留下来,替我……保护他。听话。”
雪魄似乎听懂了,绿色的狼眸中流露出拟人化的悲伤和不解,但它终究没有像往常一样坚持跟随。
阿月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多年、充满了与霍昭回忆的营帐,猛地一咬牙,掀开帐帘,身形如同鬼魅般,几个起落,便融入了营地外围无边的黑暗之中,向着北方,那片广袤而危险的荒漠,头也不回地奔去。
夜风吹拂,带着漠北的沙尘,也带走了一个少女决绝的身影和一颗破碎却充满牺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