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河村比预想的更远,山路被夜雨泡得酥烂,卡车车轮不时打滑,颠簸得厉害。
周凛川坐在副驾驶,脸色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泥泞扭曲的道路和两侧湿漉漉、显得格外沉郁的山体。
越靠近目的地,路旁偶尔可见被冲倒的小树和从山坡上滚落的碎石,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雨水特有的腥气。
抵达村口时,天色已然大亮,但铅灰色的云层依然低垂,仿佛随时会再泼下一场雨。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心头一沉:靠近山脚的几处土坯房几乎被夷为平地,泥浆和散乱的椽木、茅草混杂在一起;稍好一些的房屋也墙体开裂,摇摇欲坠。村民们在泥水里慌乱地穿梭,哭喊声、呼救声、指挥声混成一片。穿着不同制服的地方干部、民兵和先期到达的少数医护人员正在奋力施救。
“全体下车!按照预案,一排负责东侧垮塌最严重的区域,配合搜救队!二排协助转移安置老幼妇孺,搭建临时帐篷!三排跟我来,清理主干道淤泥,开辟救援通道!注意山体情况,保持警惕!”
周凛川跳下车,声音穿透嘈杂,清晰有力地传入每个战士耳中。他没有丝毫停顿,迅速分配任务,自己率先扛起一把铁锹,走向那几乎被泥石流掩埋的村中主路。
雨水浸泡后的淤泥粘稠无比,一锹下去仿佛有千斤重,更别提里面还混杂着石块、树枝和各类杂物。
周凛川脱了外套,只穿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衬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动作又快又稳,每一锹都铲得深,甩得远,泥点溅到脸上身上也毫不在意。
额头的汗水混着可能飘落的雨丝,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
“副军长!这边!这边好像有声音!”一个年轻战士在倒塌的房梁和土墙缝隙间大喊。
周凛川立刻扔下铁锹,几步跨过去。缝隙狭窄黑暗,只能隐约听到微弱的呻吟。
他趴下身,不顾碎砖硌人,侧耳仔细听,又用手电照了照。“有人被困在下面,可能被横梁压住了。来两个人,小心清理上面杂物,注意支撑,防止二次坍塌!去找担架和医护人员过来准备!”
他指挥着,自己也动手搬开较小的碎石和断裂的木板。手指很快被粗糙的木刺和锋利的瓦砾边缘划破,渗出血丝,他却恍若未觉,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狭窄的缝隙和里面微弱的生命迹象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沉闷而紧张。更多的战士和村民加入进来,小心而高效地清理着障碍。
当最后一块压住被困者腿部的厚重土坯被移开时,下面露出一张苍老痛苦的脸,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腿上血肉模糊,但神志还算清醒。
“大爷,坚持住,马上救您出来!”周凛川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他和战士们小心地将老汉托出,放到担架上。医护人员迅速上前处理。
“谢谢……谢谢解放军……”老汉抓住周凛川的衣袖,浑浊的眼里涌出泪水。
“应该的。”周凛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医护人员赶紧抬走。他直起身,才感到腰背一阵酸麻,手臂也因为持续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水,目光再次投向其他仍在忙碌的救援点。
整整一个上午,他和战士们几乎没停。
清理道路,搜救幸存者,转移群众,搬运物资……汗水湿透了里外衣裳,泥浆糊满了裤腿和鞋。
直到午后,天空稍稍放晴,救援工作初步理顺,指挥部通知轮换休息、补充体力时,他才感觉到胃里空得发慌,喉咙也干得冒火。
他走到临时设立的休息点,领了一壶凉开水,仰头灌下大半,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这时,他才想起早上林晚书塞给他的布包。
从挎包里拿出那个裹得严实的布包,粗布已经被压得有些皱,沾了点泥印。
他一层层打开,里面煎得微黄的馒头片依然温热,肉酱的咸香混合着面食朴实的香气扑面而来。周围有战士啃着干粮,闻到这味道,忍不住看了过来。
周凛川拿起一个夹馍,咬了一大口。馒头片外微脆内软,浸润了肉酱的咸香油润,扎实地填充着空虚的胃囊。
味道再普通不过,但在此刻泥泞混乱的救援现场,这份来自家里、带着手作温度的干粮,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慰藉力量。他吃得很快,但很仔细,连掉在布上的碎屑也捡起来吃掉。
“副军长,嫂子准备的?真香。”旁边一个满脸泥灰的小战士憨笑着问。
周凛川动作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将剩下半个夹馍递过去:“你也尝尝。”
小战士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这儿有!”
周凛川没再坚持,三口两口吃完自己那份,又喝了点水。
食物下肚,身体里仿佛重新积蓄起一些力气。
他重新包好剩下的一个夹馍——这个留给晚上,或者给更需要的人。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目光投向依然忙碌的村庄和远处阴云未散的山峦。
休息时间很短,接下来还有大量清理和安置工作。
但胃里那点温暖实在的食物,仿佛也将一份遥远的牵挂和力量,扎实地刻进了身体里。
他重新戴好军帽,走向还在淤泥中奋力清理道路的三排战士们,声音依旧沉稳有力:“抓紧时间,天黑前必须把主通道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