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沉寂，黑瘴谷的寒风吹了整整一宿，却吹不散沈墨与柳如眉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
若说昨夜的试探是冰面下的微澜，此刻那暗流已在冰层下汹涌翻滚，彼此都清楚对方绝非表面所见那般简单，只是谁也没有率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沈墨靠在石壁上假寐，实则半分不敢放松，耳中留意着阵法内的每一丝动静，而柳如眉盘膝静坐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静默的猎手，始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天刚蒙蒙亮，谷中瘴气尚未散去，柳如眉便已起身，指尖轻弹，那层淡金色的防护阵法便应声消散。“今日向谷内推进，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瘴气会随深入愈发浓烈，注意护住自身灵识与灵力。”
她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弟子们纷纷应声，快速整理好行装，眼神中既有对未知的警惕，也有几分探寻真相的期待。
队伍刚踏入谷内不足百丈，周遭的瘴气便骤然变得浓稠起来。
不再是外围那种稀薄的灰雾，而是像熬煮到极致的黑粥，黏腻地缠绕在周身，连视线都被压缩到不足三尺。
沈墨只觉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毛孔往体内钻，若非他运转灵力护住经脉，恐怕早已被这瘴气侵蚀。
天衍宗弟子们也不好受，一个个面色凝重，双手掐诀，将功法运转到极致，周身泛起淡淡的灵光，才勉强将瘴气隔绝在外，队伍的行进速度也因此慢了下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
柳如眉走在最前方，手中握着一枚青铜罗盘，罗盘指针原本平稳，此刻却像失控般疯狂转动，指针尖端泛着微弱的红光，在浓稠的瘴气中忽明忽暗。
约莫半柱香后，指针终于不再乱晃，稳稳地指向谷内深处某个方向，针尖的红光也变得愈发刺眼。
“核心污染源就在那个方向，都小心些，沿途若遇危险，优先自保，不可贸然追击。”柳如眉收起罗盘，右手一扬，一枚拳头大小的冰珠从储物袋中飞出，悬浮在她身前。她指尖注入一丝灵力，冰珠瞬间散发出柔和的清辉，如同冬日里的暖阳，将周围数丈内的瘴气硬生生逼退，露出一片相对清明的区域。
沈墨跟在队伍末尾，目光却悄悄锁定着罗盘指向的方向，同时在心中默默记下沿途的路线——哪里有凸起的岩石，哪里有岔路，哪里的瘴气格外浓郁，都一一印在脑海中。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个方向似乎正通往黑瘴谷最深处的“迷踪岭”，那片区域地势极其复杂，不仅有天然形成的幻阵，据说还栖息着不少被瘴气污染的高阶妖兽，寻常修士根本不敢靠近。
“难道核心污染源藏在迷踪岭里？”他心中暗自思索，愈发觉得此事不简单。
前行途中，危险果然接踵而至。先是几只浑身覆盖着黑鳞的恶狼突然从瘴气中扑出，狼口中淌着黑色的涎水，落地时连地面都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坑；接着又遇到几名双眼赤红的修士，他们浑身散发着浓郁的污染气息，如同行尸走肉般挥舞着法器，攻击毫无章法，却悍不畏死。
战斗变得愈发频繁，也愈发激烈，弟子们虽修为不弱，但架不住敌人数量多且疯狂，渐渐也有些疲态。
在一次击退三只浑身流淌着酸液的腐蚀怪后，柳如眉下令暂时休整。
那腐蚀怪体型庞大，表皮溃烂，酸液落在地上滋滋作响，连岩石都能融化，几名弟子在战斗中不慎被酸液溅到，法器都被腐蚀出了缺口，脸色难看至极。“这些鬼东西怎么杀不完？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弄出这么多怪物！”一名圆脸弟子忍不住抱怨，一边用灵力擦拭着法器上的腐蚀痕迹，一边气鼓鼓地踢了踢脚边的碎石。
“肯定是有人在此建立了据点！”另一名高个弟子皱着眉分析，“你看这些污染者，虽然疯狂，但攻击时隐约有章法，而且分布得很有规律，显然是被人刻意控制的。
若不是有据点在背后支撑，污染绝不会如此集中，还这么有组织！”他的话得到了不少弟子的认同，众人看向谷内深处的目光，多了几分忌惮。
沈墨站在一旁，听着弟子们的议论，心中暗自点头——时机到了。
他悄悄退到队伍边缘，目光扫过四周，见没人留意自己，便蹲下身，假装整理鞋带，手指飞快地从储物袋中摸出那枚“影杀令”。令牌入手冰凉，上面的“影”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讨论上，将令牌塞进一块刚刚被腐蚀怪的酸液波及、翻松的泥土缝隙中，又用脚尖轻轻踢了点浮土覆盖在上面，只留下一点极其细微的金属反光——既不会轻易被发现，又能在有人靠近时，恰好吸引注意。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重新归队。
没过多久，柳如眉便下令继续前进。队伍沿着之前的方向出发，很快便经过了那片被翻松的土地。
沈墨算准时机，故意脚下一绊，身体踉跄着往前扑去，口中还配合地发出一声“哎哟”的痛呼，重重摔在地上。
“又怎么了？”一名负责断后的弟子本就因频繁战斗有些烦躁，见沈墨摔跤，语气顿时变得不耐烦，“走路都不长眼睛吗？耽误了行程，你担待得起？”
沈墨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泥土，一边低着头，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对…对不起，是弟子不小心，踩到了石头才摔的…我下次一定注意，绝不再耽误行程！”他嘴上道歉，眼睛却“无意”地瞥向那片泥土，当看到那点金属反光时，故意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咦？那是什么东西？”
他的异常举动很快引起了柳如眉的注意。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顺着沈墨的目光看去，眉头微微一皱。
不等其他人反应，她指尖一弹，一道淡蓝色的灵力匹练飞射而出，凌空一抓！
咻！
那枚藏在泥土中的影杀令瞬间被灵力卷起，冲破浮土，稳稳地落入柳如眉手中。
“这是何物？”柳如眉摊开手掌，目光落在令牌上那个冰冷的“影”字上，眉头紧紧蹙起。令牌材质极为特殊，非金非玉，触手冰凉，仿佛能吸走人的体温，而且隐隐散发着一丝隐晦的杀伐之气，显然不是凡品。
几名弟子也好奇地围了过来，盯着令牌左看右看，脸上满是疑惑。“这令牌看起来好奇怪，上面的字像是‘影’，可我从未见过宗门内外有哪个势力用这种令牌做信物。”一名戴眼镜的弟子喃喃自语，手指还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
“会不会是某种杀手组织的令牌？”另一名弟子猜测道，“我之前听师父说过，有些邪修组织会用特制的令牌来传递指令，上面还会刻特殊的符号。”
“可影杀令怎么会出现在黑瘴谷这种地方？这里偏僻得很，按理说不该有外面的势力插手才对。”又有人提出疑问，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始终没得出结论。
柳如眉拿着令牌翻来覆去地看了片刻，指尖在令牌边缘轻轻摩挲，忽然，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语气也多了几分凝重：“这令牌的材质和炼制手法，并非南疆这边常见的样式，倒有些像是中原‘影杀阁’的风格。”
“影杀阁？”那名戴眼镜的弟子惊呼出声，脸色瞬间变了，“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只要给够钱什么任务都接的神秘杀手组织？他们的人怎么会出现在黑瘴谷？难道这里的污染事件，和他们有关？”他的话让周围的弟子都倒吸一口凉气，影杀阁的恶名远扬，寻常修士听到这个名字都会避之不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的踪迹。
柳如眉没有回答弟子的疑问，而是猛地将目光转向沈墨，眼神冰冷彻骨，如同寒冬腊月的寒冰，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这令牌是你发现的？它何时出现在这里的？你之前在谷外或者宗门内，有没有见过类似的物品？”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般抛出，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仿佛只要沈墨有半分迟疑，就会立刻被她看穿。
沈墨心中暗自窃喜——计划成功了！但面上却装作被吓得不轻的样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连摆手，身体还微微颤抖着：“弟子…弟子真的不知道！这令牌是我刚才摔倒时偶然看见的，之前从来没见过！在宗门里也没听说过什么影杀阁的令牌！仙长明鉴，弟子绝不敢撒谎！”他一边说，一边还往后退了半步，一副害怕被迁怒的模样，表演得天衣无缝。
柳如眉紧紧盯着沈墨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出破绽。
沈墨则故意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目光，只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
几息之后，柳如眉见他始终没有异常，只是冷哼一声，将令牌收入储物袋中：“影杀阁的人出现在污染之地，绝不可能是巧合。看来此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背后或许还有第三方势力插手。”
她不再看沈墨，转身对众人道：“都打起精神，继续前进！从现在起，加倍小心，一旦发现影杀阁的踪迹，立刻汇报，不可擅自行动！”
弟子们纷纷应声，只是此刻他们的脸色都比之前更加凝重。
影杀阁的出现，让原本就危险的任务又多了一层变数，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看向黑瘴谷深处的目光中，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沈墨跟在队伍后面，低下头，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祸水东引，成功了！只要把影杀阁这潭水搅进来，柳如眉的注意力就会被转移到追查影杀阁的踪迹上，暂时不会再盯着他不放。
而且，影杀阁与天衍宗本就无甚交情，双方一旦对上，必然会引发冲突，到时候他就能趁机浑水摸鱼，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
可他没注意到，在他低头窃喜时，柳如眉收起令牌的瞬间，指尖极其隐秘地在令牌边缘那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暗记上轻轻摩擦了一下。那暗记比针尖还要小，刻的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纹路，若非对影杀阁极为了解，根本不可能发现。柳如眉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更加深沉的光芒——她认出的，不仅仅是影杀阁的令牌，更认出了这个暗记所代表的含义。
这是影杀阁内级别极高的“暗影”级杀手才有的令牌！寻常杀手根本没有资格使用。一个“暗影”级杀手的令牌，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一个小杂役“偶然”发现？而且还偏偏出现在核心污染源的必经之路上？
柳如眉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沈墨的背影，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和玩味。这个“小杂役”，身上的秘密，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她轻轻勾了勾唇角，心中暗道：有意思。这场追查污染源头的游戏，似乎因为这个“意外”的发现，变得更加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