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的腥甜还未散尽,耳边的厮杀声却骤然消失了。
青梧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落在她手背上——那是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没有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更没有凝固的暗红血渍。
“小姐,您醒了?”贴身丫鬟春桃端着铜盆走进来,见她坐起身,笑着上前,“刚才还说您贪睡呢,沈将军和大公子都要出征了,夫人让您去前厅送送。”
沈将军?大公子?
青梧的心脏狠狠一缩,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铜镜前。镜中的少女梳着双丫髻,额间点着浅浅的花钿,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分明是十二岁的模样。
这不是她的闺房吗?雁门关破城的火光、父兄倒在血泊里的身影、自己披甲守城时被箭穿透的肩胛……那些蚀骨的痛楚,难道只是一场噩梦?
“小姐?”春桃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现在是什么时候?”青梧抓住春桃的手,指尖抖得厉害。
“就是今日啊,”春桃不明所以,“卯时刚过,沈将军说要赶在午时前出雁门关呢。”
是了,就是这一天。前世的今日,父兄按原计划走了黑风谷,遭遇伏击,全军覆没。她就是从这一天起,被推上了沈家的废墟,在刀光剑影里活成了别人口中的“护国县主”,却再也没笑过。
“我去前厅!”青梧掀开被子就往外跑,裙摆扫过门槛时差点绊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走黑风谷!
前厅里,沈老将军正接过夫人递来的行囊,兄长沈毅穿着银甲,正弯腰逗弄着襁褓里的侄子。阳光透过窗纸,在他们身上镀着一层暖融融的金光,那样鲜活,那样真切。
“爹!哥!”青梧冲进去,声音带着哭腔。
沈老将军回头,眉头微蹙:“怎么哭了?不是说好要做个勇敢的丫头吗?”
沈毅直起身,笑着揉她的头发:“等哥打了胜仗回来,给你带匈奴的宝石。”
青梧看着他们,眼泪掉得更凶了。前世她就是在这里,强忍着泪意说“爹和哥一定要平安”,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出大门,走向死亡。
“不能走黑风谷!”她突然喊道,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老将军沉下脸:“胡闹!行军路线是军务,岂是你能插嘴的?”
“我不是胡闹!”青梧抹掉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想前世后来从俘虏口中听到的细节,“昨夜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们走黑风谷,那里有埋伏,山谷两侧的石头会滚下来,还有……还有带毒的箭!”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沈夫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傻孩子,梦当不得真。”
沈毅也劝:“小梧别怕,黑风谷地势险要,正适合咱们伏击匈奴的小股部队,爹早就探查过了。”
“不是的!”青梧急得跺脚,目光死死盯着沈老将军,“爹,就信我这一次!改走明月坡,那里开阔,不易设伏!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但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她知道自己的话荒诞不经,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凭一场梦就要更改行军路线?可她别无选择,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沈老将军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孩童的顽劣,只有一种让他心惊的恳切。他沉默了片刻,想起这女儿从小就心思重,从不说谎。
“老管家,”他忽然开口,“去查明月坡的地形,半个时辰内给我结果。”
沈毅一愣:“爹?”
“按我说的做。”沈老将军的声音沉稳,“若明月坡可行,便改道。”
青梧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站不住。沈夫人扶住她,嗔怪道:“你这孩子,真是吓死娘了。”
半个时辰后,老管家匆匆回来:“将军,明月坡确实比黑风谷开阔,虽绕远十里,但易守难攻,探子回报说近期无异常。”
沈老将军点了点头,看向青梧:“那就走明月坡。”
沈毅虽不解,却还是领命去传令了。沈老将军走到青梧面前,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小梧,爹信你这一次。但你要记住,沈家的女儿可以怕,可以哭,却不能拿军务当玩笑。”
青梧用力点头,眼泪又涌了上来,这一次,却是滚烫的。
她看着父兄带着队伍走出大门,阳光洒在他们的盔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这一次,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
青梧站在门阶上,望着队伍消失在路的尽头,在心里一遍遍地说:一定要平安。
转身回屋时,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胛,那里没有伤口,只有光滑的皮肤。窗外的海棠花开得正好,一如十二岁的这个清晨。
原来不是噩梦。
原来,她真的回来了。
这一次,她不仅要护住父兄,护住沈家,还要护住那些曾经失去的岁月,活成自己真正想成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