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赵十郎睡得很沉。
梦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刘瑾那张烂脸,只有一片药田。
二嫂站在田里,冲他笑。
那笑里带着股子甜味。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屋里的炭盆熄了,但还是很暖和。
赵十郎动了动身子。
左肩还是疼,但不像昨天那样钻心了。那是肉在长的信号。
他转过头。
床边没人。
心里空落落的。
走了?
昨晚不是说不走吗?
骗子。
赵十郎有些失落。
正想着,门被推开了。
柳芸娘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这次不是黑乎乎的药。
是一碗粥。
还有几碟清淡的小菜。
她换了身衣服。
淡青色的襦裙,外面罩着件白色的比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插着那根赵十郎送她的木簪。
脸上干干净净,没施粉黛,却透着股子雨后初晴的清丽。
只是眼底有些乌青。
显然是一夜没睡好。
“醒了?”
柳芸娘把托盘放在桌上。
走过来。
自然地伸手摸了摸赵十郎的额头。
“没烧。”
“命大。”
她收回手。
语气淡淡的。
仿佛昨晚那个靠在他胸口听心跳的女人不是她。
赵十郎看着她。
没说话。
只是那双眼睛里,带着笑。
看得柳芸娘心里发毛。
“看什么?”
她嗔了一句。
转身去端粥。
“看二嫂好看。”
赵十郎实话实说。
“二嫂今天这身,真俊。”
“像个神仙妃子。”
柳芸娘手一顿。
耳根子红了。
“少贫嘴。”
“喝粥。”
她走过来。
舀了一勺粥。
送到他嘴边。
这次没像昨晚那样别扭。
动作很自然。
像是做过千百遍一样。
赵十郎张嘴。
粥熬得软烂,带着肉末和青菜的香味。
九嫂的手艺,没得说。
“二嫂。”
赵十郎一边喝,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昨晚……”
“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柳芸娘打断他。
眼神有些闪躲。
“你睡着了。”
“我就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
“哦。”
赵十郎点头。
一脸恍然大悟。
“原来是做梦啊。”
“我还梦见二嫂靠在我怀里。”
“说要守我一辈子呢。”
当啷。
勺子掉进碗里。
溅起几滴粥汤。
柳芸娘瞪大了眼睛。
死死盯着赵十郎。
这混蛋。
他是装睡?
还是真的听见了她的心声?
“你……”
“你胡说什么!”
“谁……谁要守你一辈子!”
她急了。
脸涨得通红。
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
赵十郎笑了。
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
“梦嘛。”
“梦都是反的。”
“二嫂别当真。”
他这招以退为进,玩得炉火纯青。
柳芸娘气结。
想骂他。
又不知道骂什么。
只能恨恨地拿起勺子。
狠狠塞进他嘴里。
“喝你的粥!”
“烫死你!”
赵十郎被塞了一嘴粥。
也不恼。
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这二嫂。
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这层窗户纸。
虽然还没捅破。
但也薄得只剩下一层影了。
只要再加把火。
就能……
烧个精光。
……
“侯爷。”
门外传来蒙统的声音。
带着股子小心翼翼。
显然是怕打扰了里面的好事。
“进。”
赵十郎咽下最后一口粥。
恢复了正色。
门推开。
蒙统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冯远才。
这两人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子药味。
还有一股子……
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臭味。
那是恋爱的酸臭味。
蒙统眼观鼻,鼻观心。
不敢乱看。
冯远才却是眼珠子乱转。
看见二夫人正拿着手帕给侯爷擦嘴。
那动作。
那眼神。
啧啧。
这赵家后院,以后怕是要热闹了。
“什么事?”
赵十郎靠在床头。
虽然脸色苍白,但那股子上位者的威压,却一点没少。
“侯爷。”
蒙统上前一步。
“刘瑾的人头挂出去了。”
“全城轰动。”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豪强,今儿个一大早,就排着队往郡守府送礼。”
“说是慰问侯爷伤情。”
“其实……”
蒙统冷笑一声。
“是来表忠心的。”
“还有那个王甫派来的副将。”
“带着那三千神机营,跪在城门口。”
“说是要弃暗投明。”
“愿归顺侯爷麾下。”
赵十郎听着。
脸上没表情。
意料之中。
这就是人性。
谁赢了帮谁。
谁狠怕谁。
“神机营?”
赵十郎手指轻轻敲着床沿。
“那帮玩火枪的?”
“是。”
蒙统点头。
“我看过了。”
“那火枪虽然烂了点。”
“但这帮人倒是训练有素。”
“若是能收编……”
“收。”
赵十郎打断他。
“不仅要收。”
“还要改。”
他转头看向柳芸娘。
“二嫂。”
“麻烦你去把四嫂叫来。”
“我有事跟她商量。”
柳芸娘愣了一下。
有些不情愿。
这才刚说了几句贴心话,就要谈公事?
但她是个识大体的女人。
知道轻重。
“好。”
她收拾好碗筷。
站起身。
“我去叫。”
“不过……”
她走到门口。
回头。
瞪了蒙统和冯远才一眼。
“别让他太累。”
“要是伤口裂了。”
“我拿你们试针。”
两人一哆嗦。
连忙点头如捣蒜。
“是是是!”
“二夫人放心!”
柳芸娘走了。
屋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赵十郎看着冯远才。
那个一直缩在后面当鹌鹑的傀儡郡守。
“冯大人。”
赵十郎开口。
声音不大。
却让冯远才腿一软。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侯……侯爷折煞小人了!”
“叫小人远才就好!”
“狗才也行!”
赵十郎笑了。
这冯远才。
倒是条好狗。
够贱。
也够聪明。
“起来吧。”
“我不喜欢人跪着说话。”
“除非是……”
赵十郎眼神一冷。
“死人。”
冯远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
冷汗湿透了后背。
“这几天。”
“城里有什么流言吗?”
赵十郎问。
这是在考他。
也是在敲打他。
冯远才眼珠一转。
立马明白了。
“回侯爷。”
“流言是有。”
“说是……”
“说是侯爷乃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那刘瑾是妖魔作祟。”
“侯爷引天雷除妖。”
“乃是顺应天道。”
“如今这幽州百姓。”
“都在给侯爷立长生牌位呢。”
赵十郎听着。
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就是舆论。
这就是宋清辞那支笔的力量。
也是冯远才这张嘴的功劳。
“做得不错。”
赵十郎点头。
“不过。”
“还不够。”
“我要让这流言。”
“传出幽州。”
“传到京城。”
“传到……”
“王甫的耳朵里。”
“让他知道。”
“这大胤的天。”
“要变了。”
冯远才身子一震。
变天?
这是要……造反?
但他不敢问。
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是!”
“小人这就去办!”
“保证把这故事编得……”
“比戏文还精彩!”
……
一炷香后。
沈知微来了。
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手里拿着那个《天工开物》。
眼圈也是黑的。
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不过她是因为兴奋。
因为书里的那些图纸。
“四嫂。”
赵十郎看着她。
“听说你昨晚把军械所的房顶都掀了?”
沈知微没理会他的调侃。
直接把一张图纸拍在赵十郎面前。
“这是改良版的神机枪。”
“用这本书里的‘膛线’技术。”
“射程能增加两倍。”
“精准度……”
她推了推鼻梁上那个并不存在的眼镜。
“百步穿杨。”
“只要给我足够的钢。”
“那三千神机营。”
“我就能把他们变成……”
“狙击手。”
赵十郎看着那张图纸。
眼睛亮了。
狙击手。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
那就是死神。
三千个死神。
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好。”
赵十郎一拍大腿。
牵动伤口。
疼得一咧嘴。
但他笑了。
笑得肆意。
“四嫂。”
“你要什么我都给。”
“人。”
“钱。”
“地。”
“只要你能把这支队伍拉起来。”
“以后这幽州城。”
“你说了算。”
沈知微看着他。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
第一次有了温度。
那是被信任、被重用的满足感。
“不用以后。”
她收起图纸。
转身就走。
“现在。”
“就是我的战场。”
看着沈知微离去的背影。
赵十郎靠回枕头上。
长出了一口气。
二嫂的心。
四嫂的枪。
七嫂的情报。
这赵家的底牌。
越来越厚了。
王甫。
拓跋枭。
你们等着。
这盘棋。
才刚刚开始下。
而我赵十郎。
已经……
落子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