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操作台上,冷气从金属板透上来,贴着后背。头顶的无影灯亮得刺眼,照得眼皮发烫。沈哑站在我旁边,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针管,里面装着淡红色的液体。
“这是仿生凝胶,模拟尸斑。”他说话声音很平,像在念说明书,“注入颈动脉分支,三十七分钟后形成稳定沉积。低温能延缓过程,但系统会查代谢残留。”
我没动,只点了点头。
他低头开始操作,针尖扎进假人脖子侧面,缓缓推入液体。那具和我体型一致的假人慢慢泛出青紫色,从颈部向下扩散,像是血沉到了皮肤底下。
“系统认活体靠六项指标。”我说,“心跳、呼吸、脑电、体温、瞳孔、血液流动。你现在改了最后一个,其他五个得全伪造。”
沈哑把针管放回托盘,“心跳和呼吸用震动马达模拟,脑电波录了你昨天的存档,体温恒定在36.8,瞳孔固定收缩状态——这些都好办。”
“最难的是dNA。”我从口袋里摸出那把刻着c.m.的细刀,划开左手食指,挤出一滴血,“还有皮屑。”
我把血抹在假人指甲缝里,又刮下一点皮屑混进去。沈哑没阻止,只是拿出一小块蜡,封住了假人耳后的区域。
“信息延迟释放。”他说,“等他们来验尸时,蜡化了,字才看得见。”
“你写的是什么?”我问。
“你死了,我才安全。”他看着我,“这句话对系统是误导,对你,是提醒。”
我笑了下,“你还挺会玩双关。”
他没回应,转身走到墙角一台老式主机前,插上数据线,左手伸进接口槽。一道蓝光闪了一下。
“接警局系统底层,上传死亡登记。”他低声说,“走清洁工协会备案通道,不经过刑侦科初审。”
我盯着他右手腕上的佛珠。黑色珠子串得整齐,每颗都刻着模糊的纹路。他一向用那只手扶桌角,从不乱动。
主机屏幕跳了几下,出现进度条:**正在同步死亡档案……**
突然,红光一闪。
“警告:高权限终端正在回溯近期死亡记录。”
沈哑手指一顿,立刻拔掉线头。额头有汗滑下来。
“程砚。”他说,“他的机械义眼启动了微观溯源模式。”
“什么意思?”
“他在看数据流里的记忆残留。”沈哑转过身,“你的生物信号太熟了,系统可以伪造,但习惯性神经脉冲频率骗不了他。他不是在查案,是在嗅味道。”
我坐起身,腕表还在发烫,皮肤上的倒计时变成71:20:15。
“那就不能只靠一张假档案。”
“你想怎么办?”
“让‘陈默之死’出现在官方流程里。”我说,“但不在警局系统生成,而在城市运维体系里发生。”
沈哑眯起眼。
“地铁隧道。”我说,“清洁工日常巡检记录里报一起坠亡事故。自动上报,自动归档,不需要人工审核。系统采信度更高。”
他沉默几秒,“b计划。”
“A计划本来就不靠谱。”我扯下粘在手腕上的变形表带,扔进垃圾桶,“谁指望一个殡仪馆能瞒天过海。”
“可清洁工系统也是联网的。”沈哑说,“程砚能调监控,能看轨迹,能查工牌打卡记录。你要是没出现在事发地,假死就是自杀式漏洞。”
“所以我得去。”我站起身,“以清洁工身份进入地铁维护段,在指定时间‘失足坠落’。现场不留尸体,只有工作服和工牌,再配合一段剪辑过的监控画面——足够让系统判定死亡。”
沈哑盯着我看了两秒,“你知道清洁工协会是谁管的吗?”
“赵培生。”我说,“但他只是前台傀儡。真正掌控节点的是程砚的眼睛。”
“不止是眼睛。”沈哑抬起右手,佛珠轻轻磕在桌边,“他们每个人的耳机里都有接收器,每辆车上都有定位芯片。你以为你在躲系统,其实你一直在他的视野里走路。”
我盯着他手腕。
“那你为什么还能接入警局后台?”
“因为我走的是地下光纤。”他说,“城市排水管网自带通信冗余线路,不走主干网。只要我不碰摄像头,不触发人脸识别,就能绕开九成监控。”
“剩下的那一成呢?”
“靠运气。”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套深蓝色工装,“或者靠替身。”
我接过衣服,布料粗糙,胸口印着“城清协b-7区”。
“你有备用身份?”
“我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把佛珠往袖子里塞了塞,“十年前,有个法医想查清源计划,我帮他‘死’了一次。第二天,他在殡仪馆后山烧了自己的档案。”
“结果呢?”
“他活到今年春天。”沈哑说,“直到某天早上,他的工牌在昆仑山隧道刷了一次卡。系统显示正常出勤,但人再没回来。”
我穿好工装,把细刀塞进内袋。
“所以这次,你也可能死?”
“我已经死了三次。”他打开后门,“每次都是为了换别人一条命。”
我们沿着窄道往地下走,墙壁潮湿,头顶有管道滴水。脚下的水泥地逐渐变成斜坡,通向一条封闭的下水通道。铁栅栏锈迹斑斑,锁已经被人剪断。
“这条路通地铁废弃段。”沈哑走在前面,“二十年前的老线路,现在只用来排洪。没有监控,没有巡逻,也没有信号。”
我跟着他钻进去,空气变得闷重。远处传来轻微的风声,像是隧道深处有列车经过。
走了不到十分钟,沈哑忽然停下。
“怎么了?”
他没回答,右手猛地按住左手腕,整个人晃了一下。
“接口不稳定。”他咬牙,“地下电磁干扰太强。”
我看见他右手佛珠最上面一颗突然裂开,蹦飞出去,撞在墙上发出清脆一声。
接着,第二颗也碎了。
珠子裂开的缝隙里,露出金属关节和一圈圈细密的数据纹路。他的手指动了动,发出轻微的齿轮咬合声。
“你不是人?”我抓住他手腕。
“我是修过的人。”他低声说,“左手接光纤,右手藏接口,脸是三年前换的。他们以为整容师只会动刀,不知道我也能动数据。”
“程砚知道吗?”
“他知道一部分。”沈哑喘了口气,“但他以为我只是个普通改造体,不知道我能切进十二层逻辑嵌套。”
“那你现在这个状态,还能带路吗?”
“能。”他从嘴里吐出口香糖残渣,换成新的,嚼了几下,“蓝莓味,神经抑制剂。撑二十分钟没问题。”
他继续往前走,步伐比刚才慢了些。右手垂在身侧,佛珠剩下六颗,其中两颗内部泛着微弱蓝光。
“别信清洁工系统。”他说,“他们的眼睛都是他的。”
“哪个他?”
“程砚。”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你以为他在办公室挂‘克己复礼’,真以为他是儒雅教授?他每天用机械义眼扫描三百具尸体,就为了找一个心跳停了还能思考的大脑。”
我想到母亲的解剖报告,胃里一阵发紧。
“所以他怕我。”
“因为你妈死的时候,还在笑。”沈哑说,“她说‘孢子醒了’。从那天起,程砚就开始拆自己的记忆,只为弄懂什么叫‘非逻辑决策’。”
我们拐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一扇铁门,上面写着“地铁维护通道t3”。
门锁是电子的,红灯闪烁。
沈哑伸手去刷工牌,突然顿住。
“不对。”
“怎么?”
“这门昨天还是手动锁。”他盯着读卡器,“升级了。而且信号灯频率不对,是反追踪型,一旦刷卡就会锁定位置。”
“有人改过系统。”
“不是人。”他说,“是远程指令。就在我们进来前十分钟。”
我立刻反应过来,“程砚发现了伪造档案,提前布防。”
沈哑盯着铁门,右手佛珠第三颗开始发烫。
“走另一条路。”他说,“地铁废弃段d4入口,那边没通电,也没联网。”
“有多远?”
“两公里,穿过排水主渠。”
他转身要走,我拉住他。
“你右手快撑不住了。”
“我知道。”他低头看着佛珠,“再崩一颗,整个右手会脱节。到时候别说带路,连站都站不稳。”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忽然变了,不再像整容师看尸体那样冷静。
“因为二十年前,有个男孩在殡仪馆门口站了一夜。”他说,“他妈妈刚被解剖完,他抱着一只铁箱子,问我能不能让他看看她最后一面。”
我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男孩……”
“是你。”他点头,“我当时没让你进去。但现在,我想让你活着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