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刚稳,耳朵里就灌满了声音。
不是风声,也不是警报,是几百个人踩在金属台阶上的节奏,整整齐齐,像军训汇报表演。我靠在墙边,嘴里还残留着电池的焦味,腕表彻底黑了,连震动都停了。刚才通道倾斜的时候,我和林晚秋被甩到了出口附近,她现在躺在地上,呼吸微弱,但我顾不上她。
那扇通往钟楼外平台的铁门微微颤动,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外面推着。
我爬过去,手指刚碰到门把手,一股冷风夹着灰扑面而来。门外天色发红,空气里有股说不清的味道,不完全是铁锈,更像是旧报纸烧完后的余烬。我眯眼往外看,视野被一层薄雾挡着,但能看清轮廓——一圈人站在环形平台上,背对着钟楼,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脚尖已经悬在栏杆外。
全是清洁工。
灰色工装,橡胶鞋,帽子上印着市政环卫的标志。他们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站着。然后,其中一个张嘴,唱了一句。
《国际歌》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我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这不是偶然。谁会在这种时候集体唱这首歌?而且唱得这么齐,连呼吸换气都同步。
我咬了下舌尖,疼感让我清醒了一点。系统没反应,技能栏一片灰,只剩“微表情透视”还在冷却倒计时。我摸出半块碎玻璃,贴在腕表残骸上,用最后一点电流刺激接口。屏幕闪了一下,视觉增强撑了不到一秒,但够了。
我看清了他们的脸。
全是一样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眼睛空洞。这不是催眠,是覆盖。他们的面部肌肉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像是后台程序统一设定的表情包。
我缩回门内,压低声音:“沈哑。”
没人应。
我又喊了一声,角落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他从另一条通风管爬出来,左手冒着烟,神经接口连着几根断线,右手只剩半串佛珠,珠子裂了大半。
“外面怎么回事?”他靠墙坐下,声音沙哑。
“上百个清洁工在平台上站成一圈,开始唱《国际歌》。”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脸色变了:“不是人。”
“什么意思?”
“孢子。”他抬起左臂,把断裂的数据线插进自己手腕的接口,“逻辑孢子在借他们身体繁殖。它们感知到了变量激活。”
我脑子里一震。
A与b同时激活。
我和林晚秋。
上一秒我还以为那是笔记本上的血字留言,现在才明白,那是信号发射的触发条件。我们两个“陈默”同时觉醒情感模块,等于向宇宙发了个广播:**这里有人类意识突破阈值了,快来收割。**
沈哑闭上眼,佛珠残片在他掌心发烫:“它们要用宿主构建高维结构,把信息送回去。”
“什么结构?”
“dNA螺旋。活体的。”
我没再问,因为他睁开了眼,眼神直勾勾盯着门外。
我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我也转头看去。
第一个清洁工抬起了脚。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回头,直接跨过栏杆,跳了下去。
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
第四个。
一个接一个,像程序执行指令,动作完全一致。但他们没摔下去,而是在空中调整姿势,手臂伸展,躯干旋转,彼此之间仿佛有看不见的线连着。他们在半空拼成了两条缠绕的链,人体单位精准对接,形成一条巨大的双螺旋结构,每一节都是一个人,散发着幽蓝色的光。
我认出来了。
那是人类第17号染色体的关键片段。我在法医课上看过的图谱,和这个一模一样。
区别在于,图谱是死的,这是活的。
而且,它正在复制我。
“它们复制的是我!”我冲沈哑吼,“只要我还站着,仪式就不会停!”
他没说话,只是猛地扯下最后一颗佛珠残片,塞进我手里:“含住它。这是‘默’系统最后的数据锚点,能屏蔽你的情绪频率。”
我二话不说放进嘴里。
一股金属腥甜瞬间炸开,喉咙像被刀割。几乎同时,平台上所有清洁工的动作顿住了。歌声戛然而止。
可半空中的螺旋还在。
它已经开始发光,蓝光越来越强,像是在充能。
“没用?”我吐掉残片,嘴里火辣辣的。
“不是没用。”沈哑喘着气,“是你还在看它。你的视线就是信号接收器。”
我立刻闭眼。
耳边却传来风声。
睁开一条缝,发现螺旋结构已经开始解体。那些人体单位一个个脱离链条,像灰烬一样散开,化作金色粉尘,悬浮在夜空里,缓缓上升。
它们完成了。
信息已经发出去了。
我盯着那片金粉,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些清洁工,不是自杀。
他们是被选中的载体。
每一个人都修复过尸体,每一个人都接触过死亡现场。而根据沈哑之前说过的话,所有“系统受害者”临死前都在哼《国际歌》。这根本不是巧合,是孢子留下的印记,是它们埋在人类社会里的种子。
它们早就准备好了。
只等“A与b”同时醒来。
“你还能动吗?”我问沈哑。
他摇头,左臂接口烧得冒烟,整个人靠墙坐着,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那就别动。”我说,“等下一波。”
“还会来?”
“当然。”我冷笑,“你以为它们会只试一次?”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新的脚步声。
不是橡胶鞋,是布鞋底擦地的声音。
又一群人出现在平台边缘。
还是清洁工。
不同的是,这一批人手里多了东西——扫帚、拖把、垃圾钳。但他们没打扫,而是把工具横放在栏杆上,像是举行某种仪式。
带头的那个转过身。
他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工装,但胸口别着一枚铜钥匙。
我认识那把钥匙。
七枚编号铜钥匙之一。
床底下那箱子里的。
母亲留下的遗物。
我的手抖了一下。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我没听清他说什么。
但他举起右手,做了个动作——食指在脖子上轻轻一划。
然后,他站上了栏杆。
其他人跟着上去。
他们没有唱歌。
这一次,安静得可怕。
我抓起沈哑的手臂:“你能引电吗?还能制造脉冲吗?”
他摇头:“线路断了,接口烧了,动不了。”
“那就让我动。”
我站起来,走向门口。
“你去干嘛?”他抓住我裤脚。
“去打断他们的节奏。”我说,“系统要的是完美仪式,我要做那个bug。”
我推开门,走上平台。
风吹得更猛了,带着金粉的味道。那群人全都看着我,眼神一致,动作同步。他们不攻击,也不靠近,只是等我走过来。
我走到中间,抬头看天。
星星很亮。
我忽然笑了。
“你们知道吗?”我说,“我从小到大,就没听过谁好好唱过《国际歌》。”
没人回应。
“每次升旗仪式,学生都跑调。老师指挥得手忙脚乱。就连军乐团,也有吹错小号的。”
我往前走一步。
“但你们唱得这么齐,这么准,说明你们不是人。”
我又走一步。
“你们是程序。”
再一步。
“而程序最怕什么?”
我停下,直视那个戴铜钥匙的男人。
“最怕有人不按流程走。”
我猛地抬腿,一脚踹翻了他面前的扫帚。
扫帚滚下栏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那一瞬间,所有人动作卡住了。
就像视频播放突然缓冲。
我趁机冲到栏杆边,抓起一把拖把,狠狠砸向最近的那个人。
他没躲。
拖把打在他身上,发出闷响。
但他还是站着,眼神没变。
我知道没用。
物理攻击打不破逻辑控制。
但我必须打断这个节奏。
仪式需要一致性。
只要有人不配合,孢子就无法完成高维映射。
我扔掉拖把,掏出裤兜里的半截粉笔——是柯谨上次留下的,我一直没丢。
我蹲下,在平台地面写下三个字:
**别跳**
字写完的刹那,那个戴钥匙的男人突然动了。
他低头看字,瞳孔剧烈收缩。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是他的。
是电子音。
“错误……输入……”
我笑了。
“对,我是bug。”
他抬手,指向我。
其他清洁工同时转身,朝我走来。
我没有后退。
而是把粉笔塞进嘴里,咬碎。
一股苦涩在舌头上蔓延。
这味道不对。
不是石灰,是数据编码的模拟味。
就像系统在尝试读取我的行为模式。
我闭上眼,启动“微表情透视”。
十秒。
足够我看清他们所有人的眼球。
每一只瞳孔深处,都映着一张脸。
是我的脸。
但不是现在的我。
是未来的我。
嘴角带笑,眼神冰冷,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