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停了。
十七下,不多不少。我站在原地,手还举着,像在回应某个看不见的信号。风又起来了,吹得校服贴在背上,冷得很。那些倒影都没动,可我能感觉到他们在看我,不是盯着脸,是往骨头里钻的那种注视。
我慢慢把手放下,指节僵得发麻。视线扫过废墟,最后落在钟楼底层那堆塌了一半的石块上。那里有道光,银色的,不闪也不晃,和其他碎片不一样。别的东西都随风滚,它不动,像是被钉在地上。
我蹲下来,抓了把焦土,扬手撒过去。
土没落地,在半空停住了,围着那点反光转了个小圈,像撞上了看不见的墙。我眯起眼,从口袋里摸出那截断粉笔。金光还在笔身上缠着,不太稳定,一跳一跳的。
我用粉笔在地上画了个符,沈哑教过的,能切开虚实交界的那种。线条刚闭合,空气里“啪”一声轻响,像玻璃裂了缝。我伸手进去,指尖碰到一块冰凉的金属,一把拽了出来。
是把短刃。
通体漆黑,刀身刻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像是时间在流动。握柄冷得刺骨,碰一下就渗出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我看了眼腕表,它没反应,屏幕黑着。
这东西就是因果律匕首。
我把它翻过来,刀脊上有一行小字:1985.3.17—obSERVER_ERASEd。日期我认得,那天清源计划启动,程砚换了婴儿基因,也是我妈死的日子。
匕首突然一震,刀面像镜子一样亮起来,映出一个画面。
产房。白墙,铁床,两盏无影灯。程砚站在中间,手里拿着这把刀,手在抖。他对面躺着两个女人,都戴着呼吸罩,肚子鼓着。其中一个,是我妈。
他低头看着刀,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然后刀尖一转,扎进了自己胸口。
血喷出来,他没倒,反而笑了。镜头拉近,他机械义眼闪了下红光,嘴里挤出几个字:“必须有一个陈默活下来……我是备份。”
画面断了。
匕首又亮了一下,另一段记忆冒出来。
监控室。赵培生坐在操作台前,手指悬在红色按钮上。屏幕上是程砚拔刀自刺的画面。他咬着牙,按下删除键,低声说:“我才是该被抹除的观测者。”
话音落,整个房间炸成灰。
两段记忆同时在我脑子里撞,一个是程砚自愿牺牲,一个是赵培生主动清除。逻辑对不上,谁才是真的?
我把匕首抵在左腕旧伤上。那里有个疤,系统接入时留下的。疼感传来,脑子一下子清醒。再看匕首,发现两段记忆其实没冲突——程砚刺的是自己,但删除记录的是赵培生。一个保命,一个灭迹。
他们都在藏真相。
匕首开始变软,像要化掉。刀身泛起一层数据流,金色的,往外飘。我知道它要跑了,要是现在不拦住,线索就断了。
我咬破舌尖,把血抹在刀面上。
血一沾上去,匕首猛地发烫,直接烧进我掌心。我闷哼一声,没松手。皮肤裂开,一道纹路慢慢浮现,不是字,是图——桥、医院、河,三样东西连在一起,像个坐标。
我认得这地方。
红砖医院是市立第三人民医院,我妈死在那里。环城河绕着老城区转,桥是南门老桥,上世纪就拆了,只剩个桥墩泡在水里。
地图下面还有字,浮了一会儿:“去那里,那里有……”
话没说完,匕首彻底气化,变成一阵风散了。我摊开手,掌心血肉模糊,那图案却烙得清楚,像刻进去的一样。
程砚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不是记忆,是直接从匕首残留的数据里传出来的:“你以为这是杀人工具?错了。它是封存装置。谁用了它,谁的记忆就会被删,但意志会留下来。”
我抬头看向钟楼顶层。
那个穿校服、拿刀的倒影还在。他没动,也没说话。刚才所有倒影都静止,只有他抬了手,提醒我规则的事。他说我是最后一个该醒的。
现在我想起来了。
系统从来没提过规则,但从第一天起,我就在按某种方式做事。比如破案后闪回的记忆,比如每次用能力都要付出代价。这些不是巧合。
一定有规则。
而且不止两条。
我攥紧拳头,掌心的烙印火辣辣地疼。风把灰吹进眼睛,我眨了眨眼,没去擦。那些倒影还是站着,像在等我做什么。
我动了。
往前走两步,弯腰捡起地上那块布条。深蓝色,一角绣着“7”。第七探案组。1985年成立的,第一批成员衣服里都缝了这个编号。
我把它塞进口袋。
抬头看天,云层裂了条缝,阳光照下来,正好落在钟楼顶端。那个倒影抬起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向我。
我懂他的意思。
他让我看胎记。
我拉开校服领口,锁骨下的胎记露出来。形状和他的一样,但颜色是暗红的,不是黑的。他的是烧焦的,我的是活着的。
区别就在这儿。
他不是我,他是过去的我。而我是最后一个。
匕首烧完的最后一秒,我看到地图下方其实还有半行字,被血糊住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几个字是:“……你母亲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