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碗烟火”的后厨只亮着一盏孤灯。白炽灯管在面团表面投下冷硬的光晕,如同对面投资人李总那副价值不菲的金丝眼镜反射出的光。
“林老板,‘烟火’二字太虚了!”李总屈指敲着那份摊开的计划书,A4纸哗啦作响,像极了金钱流动的浮躁声音,“我们要的是可复制的爆款,是标准化的流程!你想想,中央厨房统一配送半成品面团,门店只负责煮面浇头,效率!利润!这才是资本青睐的‘烟火’!”
他带来的助理适时地推过另一份文件,密密麻麻的加盟店扩张蓝图,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
林小满没抬头,手指深深陷入旁边瓦盆里那团微微温润的老面肥里。
这团沉睡的“活物”是他父亲传下的,承载着几十年光阴的呼吸。他轻轻掰下一小块,混入新揉的面粉中,指尖感受着那独特的、带着微酸生命力的黏韧。
水,一点点加入,他的掌心按压、推揉、折叠,重复着千百年不变的动作。面团在他手下渐渐光滑,蕴藏着一种沉默的、来自时间深处的力量。水槽里,水流单调地冲刷着不锈钢池壁,更衬出后厨的死寂。
“效率?”林小满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面团摔在案板上一样清晰有力。他拿起一块刚刚揉匀的面团,举到冷光灯下。面团的肌理温润柔和,仿佛有生命在其中缓慢流淌。“李总,您闻闻这味道。”
李总狐疑地凑近,象征性地吸了吸鼻子:“面粉味?发酵味?都差不多嘛。”
“不,”林小满摇头,目光穿透面团,像在凝视某种古老而坚韧的灵魂,“这是时间的味道。
是这老面肥里沉睡的几十年光阴,是每一次揉压唤醒的活力,是温度和湿度微妙变化赋予的呼吸感。
您说的中央厨房面团,那是流水线上冻僵的躯壳,没有灵魂,没有‘烟火’。”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刺向李总,“您要的是流水线上冰冷的复制品,我要的,是每一碗面里都活着的手艺和心意。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总的脸瞬间沉下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冰冷而锋利:“林小满,资本寒冬里,错过我们这艘船,你这‘烟火’能撑几天?情怀能当饭吃?手工能对抗规模?”助理在一旁微微摇头,眼神里写满了“不识抬举”的惋惜。
“情怀不能当饭吃,”林小满坦然承认,他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冲刷着他沾满面粉的手,也仿佛冲刷着某种沉重的束缚,“但真正的手艺能。”
他甩掉手上的水珠,水珠在灯光下碎裂,落回池中,“流水线造不出有‘时间味道’的面。这碗‘烟火’,宁可自己守着灶台慢慢熄,也绝不变成工业流水线上千篇一律的火花。
抱歉,让您白跑一趟。”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如同案板上那柄沉甸甸的切面刀落下。
送走脸色铁青的投资人,后厨重归寂静,只有面缸里那团老面在无声地膨胀,发出极其细微的、充满生命力的“嘶嘶”声。林小满靠在冰冷的灶台边,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拒绝意味着什么?资金链断裂的风险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灶台边缘,冰凉坚硬的触感刺入指尖。
城市深夜特有的、遥远的车流声隐隐传来,更显得这方寸之地的孤绝。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角落那辆许久不用的旧自行车上,一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涟漪。无法开遍全国?
那就在最需要温暖的地方扎根!他猛地直起身,疲惫一扫而空,眼中燃起一种近乎孤勇的亮光。
他大步走向储物间,翻找着扳手和工具箱,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后厨里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车轮碾过深夜无人的街道,落叶在寂静中发出细碎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