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赤狐出林
太行山脉的秋意总比别处来得烈。枫叶把青崖染成淌血的绸缎,山风卷着碎叶掠过松林时,总能听见某种毛茸茸的东西在枝桠间逃窜的窸窣声。
赤九爷蹲在鹰嘴崖的迎客松下,尾巴尖无意识地扫着地面的松针。他这身火红皮毛在秋叶里本该扎眼,可此刻竟像融在画里——不是因为藏得好,而是他周身那股子气,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片山。
“吱——”
三只灰松鼠从树洞里滚出来,前爪抱着的松果还沾着露水。赤九爷眼皮都没抬,尾尖突然绷直如箭,精准地敲在最胖那只松鼠的屁股上。小家伙吓得蹦起三尺高,松果滚到他脚边,裂开的壳里露出饱满的果仁。
“说了多少次,别在迎客松下藏吃食。”他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亮,却又裹着山精野怪特有的沙哑,“昨儿个黑风寨的二当家就在这棵树下解手,你们想让他把你们的冬粮当泻药?”
松鼠们吱吱叫着抱头鼠窜,赤九爷捡起松果抛了抛,突然耳朵一竖。西北方三里外的竹林里,传来金铁相击的脆响,还混着某种钝器砸断骨头的闷声。
他像团红焰窜出三丈远,踏在竹梢上时,火红尾巴展开如伞,借着风势滑翔出十几丈。这手“流影步”是他在山上学的,比人类武师的轻功少了几分规矩,却多了三分野趣——就像真正的狐狸捕猎,从不按常理出牌。
竹林深处的空地上,七个黑衣汉子正围着个穿青布短打的少年。少年手里的铁尺已经弯了,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可他依旧死死护着身后的竹筐,筐里露出半截青花瓷器的边缘。
“把‘雪狐盏’交出来,留你个全尸。”领头的刀疤脸舔了舔嘴角的血,手里的鬼头刀还在往下滴红。赤九爷认出他腰间的黑风旗——那是山下黑风寨的记号,这群山匪上个月刚洗劫了清溪镇,听说连三岁孩童都没放过。
青衫少年啐了口血沫:“狗贼!那是陈员外给病重的老娘求的药引,你们也敢抢?”
刀疤脸笑了,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药引?这可是前朝沈万三藏的宝贝,据说能解百毒。等老子换了银子,买十斤人参喂狗也比给那老虔婆强。”
话音未落,他突然觉得后颈一凉。转头时只看见团红光闪过,手腕剧痛传来——鬼头刀“哐当”落地,手背上多了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淌。
“哪来的野狐狸?”刀疤脸又惊又怒。赤九爷已经落在青衫少年身前,火红皮毛在月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眯成了线,指甲在月光下闪着银亮的光。
“你爷爷我是赤九爷。”他慢悠悠地晃着尾巴,“黑风寨的崽子们,上次偷了我藏在石缝里的野蜂蜜,还没跟你们算账呢。”
去年冬天下大雪,他好不容易在断崖下找到个蜂巢,结果被黑风寨的喽啰连窝端了,害他啃了半个月树皮。这事他记到现在。
七个汉子瞬间围成半圈,刀剑出鞘的声音在竹林里脆生生地响。赤九爷突然原地打了个转,火红尾巴卷起地上的碎石,“嗖嗖”几声,正打在最左边两个汉子的膝盖上。两人惨叫着跪倒,手里的兵器滚到赤九爷脚边。
“皮毛不错,可惜脑子不好。”他用脚把刀踢到青衫少年面前,“捡起来,自己的仇自己报。”
青衫少年咬着牙抓起刀,可断臂的剧痛让他连刀柄都握不稳。刀疤脸趁机挥刀砍来,刀锋带着破风的锐响直取赤九爷后心。
就在刀锋离皮毛只剩寸许时,赤九爷的身子突然像没骨头似的往旁边一拧,同时尾尖横扫,正抽在刀疤脸的手腕上。鬼头刀再次脱手,这次直接插进旁边的竹节里,刀柄还在嗡嗡震颤。
“听说过‘狐旋七式’吗?”赤九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身影在七个汉子间穿梭,快得只留下道道红影。他不用兵器,只用爪子和尾巴——爪尖划开皮肉,尾骨撞断肋骨,动作刁钻又精准,像在林间捕猎时那般,总能找到猎物最脆弱的地方。
盏茶功夫后,七个汉子全躺在地上哼哼。刀疤脸被踩断了三根肋骨,看着赤九爷的眼神里全是恐惧:“你不是人……你是山精……”
“算你有眼光。”赤九爷用尾巴尖拍了拍他的脸,“回去告诉黑风老鬼,三日内滚出太行山,不然我掀了他的寨门,把他藏的那些赃物全丢进黑风口。”
他俯身解开青衫少年的腰带,撕下布条替他包扎断臂:“还能走吗?”少年咬着牙点头,指了指竹筐里的瓷器:“这雪狐盏真能解百毒,求您……”
“知道。”赤九爷拎起竹筐,鼻子凑过去嗅了嗅,“胎土里掺了雪狐的血,确实有点门道。不过救你老娘要紧,走吧,我送你下山。”
月光穿过竹叶,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赤九爷走在前面,火红尾巴偶尔甩到身后,替少年拨开挡路的荆棘。少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镇上老人说的话——太行山里住着位狐仙,穿红衣,能化形,专管不平事。
“恩人,您叫什么?”
“赤九爷。”
“我叫陈砚,是清溪镇的……”
赤九爷突然停下脚步,耳朵警惕地动了动。东南方的云层里,传来某种翅膀拍打空气的沉重声响,还带着股熟悉的腥甜——是黑风寨豢养的雕隼,翅膀展开有两丈宽,爪牙能撕碎猛虎。
“坐稳了。”他突然弯腰背起陈砚,尾巴在身后绷成直线。下一秒,两人像离弦的箭般窜向竹林深处,身后传来雕隼尖锐的唳鸣,还有翅膀扫断竹枝的噼啪声。
陈砚伏在他背上,只觉得风声在耳边呼啸,两侧的竹林像绿色的潮水般退去。他看见赤九爷的红毛在风中炸开,像团燃烧的火焰,突然明白那些山匪为什么会害怕——这不是精怪,是比精怪更可怕的存在,是这片山亲手养出来的刀。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清溪镇的屋檐时,赤九爷已经把陈砚放在陈家药铺门口。他没进去,只是把雪狐盏塞进陈砚怀里:“黑风寨的事还没完,你照顾好老娘,别乱跑。”
陈砚攥着他的尾巴尖,那皮毛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恩人,您还会来吗?”
赤九爷抬头望向太行山的方向,云层里似乎有黑影在盘旋。他咧嘴笑了,露出尖尖的犬齿:“等我掀了黑风寨的老窝,就来讨杯你家的药酒喝。”
说完,他转身窜进镇外的树林,火红身影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晨雾里。陈砚捧着雪狐盏站在门口,看见他消失的方向,几片火红的毛絮正悠悠飘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火星子。
而此时的鹰嘴崖上,三只松鼠正围着块新埋的石头叽叽喳喳。石头下压着张用松针拼的字条,歪歪扭扭写着:“黑风寨的杂碎敢来,就往他们裤裆里丢马蜂。”落款是团潦草的红毛图案,像只竖着尾巴的狐狸。
风掠过松林,带着山尖的凉意。赤九爷蹲在最高的那棵松树上,望着黑风寨所在的黑风口,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色。他知道,这次下山不仅是为了那罐被偷的蜂蜜,更是为了某种藏在血脉里的东西——就像他爷爷说的,狐狸的地盘,容不得野狗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