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边月
晨露还凝在窗沿时,苏清鸢被厨房的响动惊醒。她披衣走到门口,看见宗翼正站在灶台前,晨光漫过他的肩头,把煎蛋的金边镀上一层暖光。
“醒了?”他回头时,手里的锅铲还悬在半空,“记得你说回来第一顿想吃溏心蛋。”
平底锅上的蛋白正慢慢凝固,蛋黄却保持着半流质的剔透。苏清鸢看着他手腕轻转,把蛋盛进白瓷盘的动作,突然想起自己只在三年前随口提过一次——那次他发烧,她守在床边煎了个溏心蛋,说“这样吃起来像布丁”。
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她的那副旁边压着张便签,是宗翼模仿她的字迹写的:“今日份维生素在药盒第三格”。字迹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把她名字里的“鸢”字,写得和她自己如出一辙的舒展。
“决赛的理论题准备得怎么样?”苏清鸢用小勺轻轻划开蛋黄,橙黄的流心漫过瓷盘,像融化的夕阳。
宗翼正往她碗里舀粥,闻言抬头笑了笑:“最后一套模拟卷拿了满分,不过……”他顿了顿,耳尖微红,“还是怕临场发挥不好。”
“你记得我第一次做公开报告吗?”苏清鸢放下勺子,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碗沿,“站在台上看见下面黑压压的人,话筒差点没拿稳。”
“后来呢?”他托着下巴听,眼里的光比晨光还要亮。
“后来看到第一排坐着个小朋友,举着画着星星的牌子。”她看着他突然睁大的眼睛,忍不住笑了,“那天你逃课来的,对不对?”
宗翼的脸腾地红了,低头扒拉着粥碗:“就……想给你加油。”
其实那天他站在会场后排,看着聚光灯下的她侃侃而谈,突然觉得所谓的优秀,从来不是遥不可及的星辰,而是像此刻这样,能坐在同一桌吃一碗热粥,能在对方眼里,看到自己努力的模样。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在书房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清鸢对着电脑修改演讲稿,宗翼坐在对面的书桌前刷题,偶尔有翻书的轻响,或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这里的变量设定有问题。”苏清鸢忽然指着他的草稿纸,“环境阻力系数应该取0.8,你用了0.6。”
宗翼凑过去看,肩膀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胳膊。她身上的气息混着淡淡的墨水香,像晒过太阳的旧书。他想起自己物理成绩从及格线徘徊到稳居第一,正是从她开始逐题帮他圈画错题那天起。
“对哦。”他红着脸修正,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弧度,和她握笔时的角度渐渐重合。
夕阳西斜时,苏清鸢合上电脑,发现宗翼正往她的保温杯里续水。他握着杯柄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轮廓,却还保留着替她拧瓶盖时,习惯性垫着纸巾的温柔。
“去散散步?”她起身时,他已经抢先拿起她的外套,顺手叠好搭在臂弯——那是她教他的,说“这样不容易皱”。
小区的樱花刚开了零星几朵,风拂过树梢,落下几片早开的花瓣。宗翼走在她身侧,刻意放慢了脚步,影子在夕阳里被拉得很长,偶尔会不经意地与她的影子交叠。
“斯德哥尔摩的天文台,据说能看到银河横跨整个天幕。”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轻轻的,“到时候我们可以带个野餐垫,像上次去郊外那样。”
苏清鸢看着他眼里映出的晚霞,突然想起那年深秋,他们裹着同一条毛毯躺在草地上,他指着猎户座的腰带三星,说“这三颗星像不像我们三个——你,我,还有那盆绿萝”。那时他刚长到她的肩膀,说话还带着没褪尽的童音。
“好啊。”她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睛,补充道,“不过这次要带厚点的垫子,北欧的晚上还是冷。”
宗翼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丝绒盒子:“这个……本来想等你演讲结束再给你的。”
盒子里躺着枚月光石吊坠,比他脖子上的那枚更剔透,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揉碎的银河。
“我跟着地质系的老师学了打磨。”他把吊坠轻轻放进她手心,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掌心,两人都顿了顿,“试了好多次,这个最亮。”
苏清鸢握着冰凉的晶石,指腹能摸到背面细密的刻痕——是小小的“鸢”字。她忽然想起自己教他刻石头那天,他笨手笨脚地把手指划了道口子,却举着歪歪扭扭的成品笑,说“以后我给你刻一辈子的石头”。
“很好看。”她低头把吊坠戴在颈间,冰凉的金属链贴着皮肤,却奇异地暖。
晚风吹过,樱花花瓣落在她发间。宗翼抬手想帮她拂去,指尖在半空中停了停,最终只是轻轻拨了下她耳边的碎发。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落在她肩头的月光。
“回去吧,晚风吹久了会着凉。”他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影子在暮色里蹦蹦跳跳的。
苏清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轨迹从来不需要刻意规划。就像她教他握笔,他学她煎蛋;她为他改错题,他替她记作息。那些细碎的瞬间交织着,像砚边的月,不耀眼,却温柔地照亮了彼此的晨昏。
玄关的灯在两人进门时亮起,宗翼换鞋的动作顿了顿——他的棉拖旁,多了双绣着星子的拖鞋,尺码是按她的脚长准备的。
“下午逛街看到的,软底的。”他挠挠头,耳尖红得像落了片晚霞,“你说过家里的拖鞋底太薄。”
苏清鸢弯腰换上拖鞋的瞬间,脚后跟传来恰到好处的包裹感。她看着少年眼里的期待,突然想起自己上次抱怨,是在他帮她搬实验器材的那天——来回跑了十几趟后,她揉着脚踝说“瓷砖地真凉”。
客厅的灯亮起来,照亮了餐桌上温着的银耳羹。宗翼盛汤时,她看见他手腕上那道旧疤痕,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就像那些曾经的孤单与不安,在日复一日的陪伴里,渐渐被熨帖成了此刻的温暖。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透过纱帘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苏清鸢看着宗翼眼里的自己,突然明白所谓的共生,从来不是谁依附谁,而是像这砚边月,你映着我,我照着你,在漫长的岁月里,把彼此的轨迹,走成了最温柔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