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访客的扰动与本心
开春后的青溪村,像刚睡醒的娃娃,透着股鲜活气。柳枝抽出了嫩芽,嫩黄中带着点绿;田埂上的草也疯长起来,绿油油的,踩上去软绵绵的;连空气里都飘着泥土翻耕后的清新味,混着野花的淡香,让人心里敞亮。
林晚照旧过着慢悠悠的日子,每天种种菜、喂喂鸡,闲了就去山里采点春笋,或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纳鞋底。娘的身子骨比冬天时硬朗了些,偶尔会跟着她去菜地里搭把手,大多时候还是在家做些轻便的活计。
这天下午,林晚正在院子里翻晒去年的稻谷——春天潮气重,得拿出来晒晒,免得发霉。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还挺响,在安静的村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直起身,往门口望去。只见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停在了院门外,车身锃亮,一看就价值不菲,在村里的泥路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约莫三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个黑色的公文包。他四下打量了一下,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带着点不确定,试探着问:“请问,这里是林晚家吗?”
林晚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是林晚,你找我有事?”她不认识这个人,看穿着打扮,不像是村里或者镇上的人。
“你好你好,我叫周明轩,是从城里来的。”男人连忙伸出手,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我是一家旅游开发公司的,这次来青溪村,是想考察一下这里的旅游资源,看看有没有合作开发的可能。”
林晚没跟他握手,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她对“旅游开发”没什么概念,但听着就觉得不是什么简单事。
“能进去聊聊吗?”周明轩指了指院子里的石凳。
林晚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他进来了:“坐吧。”她去屋里给娘说了一声,娘也走了出来,站在廊下,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男人。
周明轩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林晚:“你看,这是我们公司做的初步规划。青溪村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很适合开发成乡村旅游景点。我们计划在这里建一些民宿、农家乐,修几条观光步道,再开发一些农事体验项目,比如采摘、插秧什么的,肯定能吸引很多城里游客。”
林晚接过文件,上面印着很多图片和文字,有规划图,有预期效益分析,看起来很专业,但她看得一知半解。她只注意到,规划图上的青溪村,多了很多她不认识的建筑,看起来热闹得很。
“开发旅游,能给村里带来很多好处。”周明轩见她没说话,继续说,“能带动经济发展,村民们可以开民宿、卖特产,收入肯定比现在种地高得多。你看你家这院子,收拾一下就能当民宿,多好。”
林晚放下文件,看着他:“那村里的田地怎么办?山上的树怎么办?”
“田地可以集中管理,搞成观光农田;山上的树只要不砍,保留原生态,反而更有吸引力。”周明轩说得头头是道,“再说了,经济发展了,大家日子过好了,这点改变算什么?”
林晚没说话。她想象了一下他说的场景:村里到处都是游客,车来车往,人声鼎沸;村民们忙着做生意,再也没人像现在这样,坐在门口晒太阳、聊天;山里的小路被修成了步道,到处都是“禁止踩踏”“禁止采摘”的牌子……那样的青溪村,还是她熟悉的青溪村吗?
“这事你说了不算吧?得问村里人的意见。”娘在旁边开口了,语气淡淡的。
“是是是,我就是先过来考察一下,跟大家聊聊,收集点意见。”周明轩笑着说,“阿姨您放心,我们肯定会尊重村民的意愿。我看林晚妹子对村里情况熟,想请你帮个忙,带我们在村里转转,跟村民们说说这事,回头我们公司肯定会感谢你的。”
“我没空。”林晚直接拒绝了,“我还要干活呢。”
周明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干脆。他顿了顿,又说:“林晚妹子,你再考虑考虑。这是好事啊,能让大家都富起来。你看你,守着这么好的资源,过着苦日子,不值得。”
“我不觉得苦。”林晚看着他,眼神很平静,“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周明轩还想说什么,院门外又传来了说话声。是张大妈和王婶路过,看到院子里的小轿车,好奇地走了进来。“晚丫头,这是啥人啊?”张大妈问。
林晚简单说了一下周明轩的来意。张大妈和王婶听完,都皱起了眉头。
“开发旅游?那不是把村子搞得乱糟糟的?”王婶说,“我可不想家里天天吵吵嚷嚷的。”
“就是,安安稳稳种地多好,挣那大钱干啥?累得慌。”张大妈也说,“再说了,游客来了,把咱的菜啊、果子啊都摘了,咋办?”
周明轩没想到村民是这个反应,连忙解释:“不会的,我们会有管理措施的,肯定不会让大家吃亏……”
但张大妈和王婶显然不相信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意思都差不多:不想折腾,就想过现在的安稳日子。
周明轩看着这情形,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只好收起文件,讪讪地说:“那我先不打扰了,再去别的地方看看。这是我的名片,林晚妹子,你要是想通了,随时联系我。”
林晚没接名片,他就把名片放在了石桌上,然后匆匆离开了。小轿车发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很快就消失在村头。
“啥旅游开发,我看就是想折腾咱们。”张大妈看着车影,撇了撇嘴。
“就是,咱村这日子多好,犯不着为了几个钱瞎折腾。”王婶附和道。
娘也松了口气:“我就觉得不对劲,城里人的心眼多,咱玩不过他们。”
林晚没说话,只是拿起扫帚,把周明轩放在石桌上的名片扫进了垃圾桶。她知道,张大妈她们和她想的一样,都珍惜现在这平静的日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娘还在念叨这事:“幸好你没答应他,那种人,看着就不靠谱。咱村可不能被他们糟践了。”
“嗯。”林晚应着,扒了口饭,“娘,您放心,村里人都不想折腾,他成不了事。”
接下来的几天,周明轩果然在村里转了几圈,挨家挨户地宣传他的旅游开发计划,还许了不少好处,说要给村里修路、盖学校。但大多数村民的态度都和林晚她们一样,不感兴趣,甚至有些抵触。
“我才不稀罕他修路,咱这土路走了几十年,挺好的。”李大叔说,“盖学校?咱村的娃都去镇上上学了,盖了也没用。”
“就是,别是想占咱的地吧?”有人嘀咕道。
周明轩在村里跑了几天,碰了一鼻子灰,最后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青溪村。他走的那天,村里没人送他,大家该干啥干啥,仿佛他从没来过一样。
这天下午,林晚去山里采香椿,路过一片竹林,看到刘大爷正在那里砍竹子。刘大爷年纪大了,动作有些迟缓,额头上冒着汗。
“刘大爷,我帮您吧。”林晚走过去说。
“不用不用,这点活我还行。”刘大爷笑着说,“你听说了吗?那个城里来的年轻人走了。”
“听说了。”林晚说。
“走了好,走了好。”刘大爷叹了口气,“现在的人啊,总想着折腾,就不知道安稳日子的好。咱青溪村这样就挺好,安安静静的,有山有水,饿不着冻不着,比啥都强。”
林晚点点头,很赞同刘大爷的话。
她帮着刘大爷把砍好的竹子捆起来,扛下山。刘大爷非要留她在家里喝茶,林晚推辞不过,就坐了一会儿。
刘大爷的院子里种着几棵茶树,是他自己种的。他给林晚泡了杯茶,茶叶是去年新采的,泡在水里,舒展开来,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尝尝,自家种的,没城里卖的那么讲究,但味道还行。”刘大爷说。
林晚喝了一口,微苦中带着回甘,清清爽爽的,很好喝。“大爷,您这茶真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刘大爷笑了,“这茶啊,就跟咱的日子一样,得慢慢品,才能品出味道来。那些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的,不懂这个。”
林晚看着杯中的茶叶,轻轻点了点头。她觉得,刘大爷说得太对了。日子不是用来折腾的,是用来慢慢过的。就像这杯茶,平淡中自有滋味。
从刘大爷家出来,夕阳已经西斜,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林晚走在田埂上,看着地里绿油油的庄稼,听着远处传来的鸡鸣狗吠,心里格外踏实。
那个叫周明轩的访客,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激起了一点涟漪,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青溪村还是那个青溪村,她的日子也还是那个日子。
她想,这就够了。她不需要什么旅游开发,不需要什么大富大贵,只需要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份平静,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过下去。
回到家,娘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她回来,笑着说:“回来啦?今天的香椿采得多吗?”
“挺多的,够晚上炒鸡蛋了。”林晚笑着说,把香椿递给娘。
娘接过香椿,走进厨房忙活去了。林晚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天边的晚霞,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风轻轻吹过,带着田野的清香,一切都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