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废弃农贸市场的空气像是被冻住的胶水,粘稠得让人喘不上气。
那口铝锅还在慢炖,汤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偶尔冒个泡,像是濒死鱼嘴里的最后一口气。
锅底的火苗缩成了豆大一点,惨白惨白的,看着随时要灭,却硬是一口气吊着,死活不肯断。
凌天盘腿坐在地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锅沿,“当、当、当”,声音沉闷,传不出去多远就被黑暗吞了。
不对劲。
这地气散得太快了。
不是那种灵气枯竭的干涸,而是一种更恶心的“退潮”。
就像是那帮高高在上的玩意儿把这个世界的“插头”给拔了。
巷子口的野猫不再追着尾巴转圈,缩在垃圾桶边像个毛绒玩具;穿堂风也懒得在楼角打哨,直愣愣地刮过去,连片枯叶子都卷不起来。
这就是“静默侵蚀”的第二阶段:让世界自行冷却。
也没急着补火,凌天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半包受潮的烟丝,卷了根歪歪扭扭的烟,凑到那点惨白的火苗上点燃。
烟丝受潮了,烧得噼啪响,一股子呛人的辣味钻进肺里。
“咳……”他眯着眼,吐出一口不成型的烟圈,对着那锅汤低声嘀咕:“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哪怕只是馋一口热汤呢。没了这点馋劲儿,跟那帮泥塑木雕有什么区别?”
城西公寓,厨房里的灯光惨白如纸。
苏沐雪已经在案板前站了整整一夜。
那把菜刀就插在案板上,刀刃没入木头三分,反射着森冷的寒光。
脚底板像是踩在冰面上,一股透骨的寒气顺着脚踝往上爬。
影子没动,死死地贴在地上,但她感觉得到,那种要把她拽回“理智深渊”的吸力还在。
昨晚那个来讨汤喝的老太太……
苏沐雪闭了闭眼。
老太太接过保温桶的时候,手像枯树皮一样粗糙,却暖得烫人。
那句嘟囔声现在还在耳边绕:“现在肯送汤的人不多了……”
眼泪掉进汤里的声音很轻,但在苏沐雪听来却像惊雷。
那一刻她才明白,老太太哭的不是那口汤,是终于被人当个“活人”看了。
她猛地睁开眼,转身拉开冰箱冷冻室的门。
角落里缩着一袋冻得硬邦邦的饺子——那是她刚重生那会儿,照着视频教程学的,捏得歪瓜裂枣,露馅的露馅,破皮的破皮。
那时候想的是什么来着?完成任务,吃顿饺子,然后去死。
“哗啦。”
饺子被一股脑倒进锅里,沸水翻滚,白气腾腾。
她摸出手机,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声音却硬邦邦的,像是在汇报刺杀任务:“喂,我带点吃的过去。别死了。”
凌天的出租屋里,屏幕荧光映得洛璃脸色发青。
短片的播放量已经突破了百万。
评论区里不再是那些被人为引导的戾气,而是变成了一场自发的“记忆接龙”。
有人晒出了童年巷口那个永远插满糖葫芦的稻草把子,照片泛黄;有人上传了一段充满杂音的录音,是父亲修自行车时哼的一段走调的京剧。
看着看着,洛璃嘴角刚要翘起来,眼神却猛地一凝。
后台数据流里,一串红色的异常代码正在疯狂跳动。
无数个来自同一源头的Ip正在批量生成评论:“无聊”、“矫情”、“这有什么意义”、“都是假的”。
又是这套。
用庞大的数据垃圾,淹没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情。
“想玩数据流?”洛璃冷笑一声,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残影。
她没有删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去逻辑对线。
在这个正在失去意义的世界里,逻辑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登录了凌天常去的那个二手交易论坛,切了个小号,发了个帖子:“求购老式蜂窝煤炉,要带裂缝的那种,越破越好,价格好说。”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老照片,昏黄的灯光下,角落里缩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
不到十分钟,私信箱炸了。
洛璃挑了个地址最偏、Id最古怪的卖家,飞快地敲下回复:“今晚八点,老城区见,现金交易。”
傍晚,残阳如血,却透着一股子散不去的灰败。
老旧小区像是被时代遗忘的阑尾,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红砖。
凌天背着那口大铝锅,踢踢踏踏地走在满是碎石的路上。
那个驼背老头已经在等着了,手里真捧着个裂了缝的蜂窝煤炉,黑乎乎的,看着像是刚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
“这玩意儿还能用?”凌天挑了挑眉,把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过去。
老头没接钱,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凌天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后头……有人跟着你。”
凌天连头都没回,手指在钞票上一弹,硬塞进老头手里,接过炉子的时候,指尖看似无意地在那道裂缝处轻轻一划。
一缕极细的金乌真火,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原本死气沉沉的炉胆深处,瞬间亮起一点不易察觉的赤红。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街角。
三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正顺着墙根缓缓移动。
动作整齐划一,左脚落地的时间分秒不差,眼神空洞得像个黑窟窿。
那是“清理者”,专门负责抹除这种不该存在的“意义”。
凌天咧嘴一笑,没跑。
他把蜂窝煤炉往地上一放,“哐当”一声,震起一圈浮土。
铝锅架上去,把昨晚剩下的半锅老汤倒进去,最后按下了打火机。
“大爷,借个火?”
老头愣住了,看着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年轻人,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摸出个一次性打火机。
手抖得厉害,但那簇小火苗却出奇的稳。
火苗舔上了煤炉,火焰依旧是灰白色的,但在那道裂缝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隐隐透出一丝要把这天都烧穿的红光。
那三个灰衣人逼近到了五米。
空气里的温度骤降,地面上开始结出那种灰色的“死霜”。
“吃饭的点儿,别在那碍眼。”凌天突然掀开锅盖,舀起一勺滚烫的羊肉汤,看都不看,直接泼向地面。
“哗啦!”
汤水落地,没有四散飞溅,反而在水泥地上烫出了一道扭曲而古老的符纹,那是他在上古时期用来祭祀灶神的“烟火符”。
“苏沐雪!上菜!”
话音未落,头顶的风声炸响。
苏沐雪从二楼的露台上一跃而下,手中的保温桶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盖子崩开,几十个奇形怪状的饺子连着热汤,像是炮弹一样精准地砸进了那个符纹中央。
“嗤啦——!!!”
剧烈的蒸汽瞬间升腾而起,并没有散去,而是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形。
那是昨晚第一个来喝汤的小女孩的虚影,扎着羊角辫,咯咯笑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巴掌拍向离得最近的那个灰衣人。
那灰衣人原本毫无波澜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极其生硬的挣扎,像是程序出现了乱码。
就在这一瞬间的停滞。
凌天猛地起脚,将那个蜂窝煤炉踢得旋转了九十度,那道裂缝正正地对准了天上的月亮。
“给我……热起来!”
炉缝中那一丝压抑已久的赤红骤然暴涨,像是一条被激怒的火龙,咆哮着冲破了灰白色的伪装,化作一道笔直的火线,瞬间穿透了三个灰衣人的影子。
“啊——!!”
并没有惨叫,只有那种令人牙酸的、像是湿木头被扔进火里的尖啸声。
三个灰衣人齐齐跪倒在地,身下的影子剧烈抽搐着,仿佛正在承受某种被硬生生剥离的剧痛。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昏暗的出租屋里。
洛璃手里攥着那张有些泛黄的全家福照片,眼眶通红,却咬着牙把照片塞进了屏幕前那个虚拟的“炉缝”里。
“你说系统崩了就没意义?那我偏要用它,记住这些人!”
随着回车键重重敲下。
老旧小区里的火焰猛然一跳,火光冲天而起,映亮了半个街区,也映出了洛璃眼角那颗摇摇欲坠的泪珠。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的时候,老小区的居民们推开窗,惊讶地发现楼下空地上那个破旧的蜂窝煤炉还在冒烟。
更奇怪的是,那烟不是呛人的煤味,而是一股让人闻一口就忍不住流口水的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