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察觉被无形神念监视后,周淮愈发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听法、领取例份,他几乎足不出户,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修炼与对《浮光掠影》的进一步揣摩之中。
外门小比仍在继续,每日演武场方向传来的喧嚣隐约可闻,但他已不再去观战。首战告捷带来的些许波澜,早已被那如芒在背的监视感和对玄镜真人的深深忌惮所取代。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蜷缩在自己的巢穴里,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同时警惕着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
小屋内的灵气,因那简易聚灵阵而比外界浓郁数倍,呼吸间都能感受到灵力的细微增长。然而,周淮的心却难以完全静下来。那道萦绕在居所周围的、若有若无的神念,如同悬在头顶的无声利剑,时刻提醒着他自身的处境。
这日清晨,他刚结束一轮周天运转,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筋骨,院外却传来一阵略显迟疑的敲门声。
咚、咚、咚。
声音不大,带着点小心翼翼,与他平日里接触的那些或倨傲、或探究的同门截然不同。
周淮眉头微蹙,神念下意识地扫向院外。下一刻,他脸上的警惕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罕见的、发自内心的柔和。
他快步走到院门前,吱呀一声,拉开了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壮实、皮肤黝黑的青年。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杂役服饰,手里提着一个油渍斑斑的纸包和一壶用粗陶罐装着的酒,脸上带着憨厚而局促的笑容,正是他在杂役区时唯一的朋友,张大石。
“周……周师兄。”张大石见到周淮,明显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用上了敬称。如今的周淮已是外门弟子,身份与他这天差地别。
周淮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莫名一酸,伸手将他拉了进来,顺手关上院门,笑骂道:“少来这套,我还是周淮。叫什么师兄,生分了。”
感受到周淮语气中一如既往的熟稔,张大石这才放松下来,黝黑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挠了挠头:“嘿嘿,我这不是……怕给你丢人嘛。”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知道你进了外门,一直想来看看。这是山脚下王婆家的卤味,还有打的一壶浊酒,味道糙了点,你别嫌弃。”
看着那熟悉的油纸包和劣质酒水,周淮仿佛又回到了在杂役区时,两人偶尔凑点闲钱,偷偷打牙祭的时光。那时虽清苦,却少了许多如今的烦忧与算计。
“说的什么话,快进来坐。”周淮引着他在院中那唯一的石桌旁坐下。
院子狭小,但比起杂役区通铺的拥挤逼仄,已算得上是天堂。张大石好奇地打量着这方小天地,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和替周淮感到的高兴。
“周淮,你真厉害!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张大石由衷地说道,将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切好的卤猪头肉和几样素菜,香气虽不浓郁,却勾人食欲。他又拍开陶罐的泥封,一股辛辣呛鼻的酒味弥漫开来。
周淮取出两只粗瓷碗,斟上酒。酒液浑浊,呈淡黄色,确实是最劣等的土酿。但他却毫不在意,端起碗,与张大石轻轻一碰。
“咕咚。”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灼烧感,却也让周淮紧绷了数日的心神,稍稍松弛了一些。
“什么池中之物,不过是运气好些。”周淮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卤肉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市井的烟火气,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
“运气也是实力!”张大石认真道,“咱们杂役区几百号人,有几个能像你这样,不仅进了外门,还在小比上赢了比赛?现在杂役区都传遍了,说你身法如鬼魅,厉害得很!”
周淮笑了笑,没有解释。杂役区的消息滞后且失真,他首战那点表现,恐怕早已被传得面目全非。
两人边吃边聊,多是张大石在说,周淮在听。张大石说着杂役区的琐事,哪个执事又克扣了例钱,哪个区域的活计最累人,还有他们曾经一起劈柴、挑水、被管事责骂的趣事与辛酸。
听着这些熟悉又遥远的往事,周淮心中感慨万千。不过短短数月,他的生活已是天翻地覆。曾经觉得难以逾越的鸿沟——进入外门,如今已然跨过,但前方却出现了更多、更深的沟壑,以及隐藏在迷雾中的危险。
“对了,周淮,”张大石压低了些声音,脸上带着点神秘和兴奋,“我最近感觉快要突破到炼气二层了!多亏了你之前偷偷给我的那几块灵石……”
周淮闻言,真心为他感到高兴。张大石资质比他还差,是三系伪灵根,修行速度缓慢,能在杂役区坚持下来已是不易。
“这是好事。”周淮放下筷子,略一沉吟,从储物袋中取出两个玉瓶,推到张大石面前,“这瓶里是五颗‘凝气丹’,对你突破炼气二层和后续稳固境界应该有帮助。这瓶是三颗‘辟谷丹’,省着点用,能让你少干些杂活,多点时间修炼。”
这些都是他作为外门弟子的例份,以及之前尝试炼丹时留下的品质稍次的成品。对他如今筑基在即的修为而言,效果已经不大,但对张大石来说,却是梦寐以求的修行资源。
张大石看着那两个玉瓶,眼睛瞬间瞪圆了,手都有些发抖。丹药!这对于杂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珍宝!
“这……这太珍贵了!周淮,我不能要!”他连连摆手,虽然渴望,却不愿占朋友如此大的便宜。
“拿着。”周淮语气不容拒绝,将玉瓶塞进他手里,“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我能帮你的不多,这些丹药于我无用,对你却是关键。好好修炼,争取早日进入外门。”
张大石握着那温凉的玉瓶,眼眶微微发红,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重重点头,将玉瓶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仿佛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周淮,谢谢你……我,我一定努力!”他声音有些哽咽。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只剩下咀嚼声和偶尔的饮酒声。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石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来远处山林的清新气息。这短暂的温馨时光,如同偷来的闲暇,让周淮暂时忘却了监视,忘却了玄镜,忘却了孙浒,内心一片宁静。
然而,这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酒足饭饱,张大石起身告辞。走到院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脸上的憨厚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担忧。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对周淮道:“周淮,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周淮看着他。
“我前几天……无意中听到两个外门弟子闲聊,”张大石的声音更低了,“他们提到孙浒……说那人睚眦必报,手段阴狠。你在小比上让他丢了面子,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千万小心。”
欢乐的气氛瞬间消散,一层无形的阴影悄然笼罩下来。
周淮目光微凝,拍了拍张大石的肩膀,语气平静:“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送走一步三回头、满眼担忧的张大石,周淮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脸上最后一丝柔和褪去,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温暖的阳光依旧洒满小院,卤味的香气尚未完全散去,但那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宁静,已被彻底打破。
孙浒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清晰地浮现。
他站在院中,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修真之路,从来就不存在真正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