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石离去后,小院重归寂静。那缕若有若无的监视感,并未因访客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如同渗入砖缝的阴冷潮气,更加清晰地萦绕在周淮的感知里。
他不再试图忽略或逃避。
既然无法摆脱,那便直面。
接下来的几日,周淮的生活看似恢复了之前的规律。清晨例行修炼,随后前往讲法堂听执事讲解《基础引气诀》与一些粗浅的五行术法原理,午后则在居所内研习《浮光掠影》,尝试将那诡谲的身法融入更细微的腾挪变化之中。
然而,他的心神却始终分出了一缕,如同最警觉的哨兵,时刻感应着周围环境的每一丝异样。
他走在通往讲法堂的青石小径上,两侧古木参天,鸟鸣清脆。他能感觉到,除了那道高高在上、如同悬月般清冷深邃的注视(他几乎可以肯定来自观礼台上的玄镜真人)之外,还有另一道目光,混杂在来往的弟子之中,如同隐藏在草丛中的毒蛇,阴冷而黏腻,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紧紧跟随着他。
这道目光的主人修为不高,大约炼气四五层的样子,跟踪技巧也颇为拙劣,但其肆无忌惮的窥探,却让周淮心中杀意暗生。
孙浒的人。
他甚至能大致判断出,这恶意的监视并非固定一人,而是轮流替换,显然对方并未将他这个“侥幸”获胜的新晋外门弟子放在眼里,监视得颇为随意。
除了这两道相对明确的监视源,周淮还隐约察觉到一些其他的、更加隐晦的感知。它们或许来自某些对他“诡异”身法感兴趣的同门,或许来自其他势力的探子,如同水下的暗流,难以捕捉具体来源,却真实存在。
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舞台,被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注视着。
这种感觉令人窒息,但也激起了周淮骨子里的倔强与冷静。
他不动声色,甚至在某些时候,会故意做出一些引人注目的举动。
譬如在讲法堂,他会刻意提出几个关于灵力运转基础、看似愚笨的问题,引来几声毫不客气的嗤笑。他会选择在人多眼杂的任务堂长时间驻足,翻阅那些无人问津的低阶任务玉简。他会在返回居所的路上,突然改变方向,绕到后山僻静处,对着空无一人的山林演练几式看似普通、实则暗藏《浮光掠影》根基的步法。
他在演戏。
演一个走了狗屎运进入外门、根基浅薄、行为有些古怪、试图努力却又不得其法的新人弟子。
他将“诡异身法”的标签,努力淡化,用“笨拙”和“古怪”来覆盖。他将那份因被监视而产生的警惕与冰冷,深深埋藏,只在独处时,才会从眼底悄然掠过。
他在用这种看似被动的方式,混淆视听,迷惑那些监视者。
“玄镜真人……孙浒……都想摸清我的底细?”夜深人静时,周淮于黑暗中睁开双眼,眸光清冷如星,“那就让你们看,看我想让你们看到的。”
他知道,自己与这些暗中的眼睛,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他实力低微,处于绝对的下风,唯一能倚仗的,便是超乎常人的耐心、冷静,以及那尚不能完全掌控、却足以在关键时刻创造奇迹的“心念”之力。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陷阱环伺的丛林里,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爪牙,同时观察着每一个潜在的威胁。
那道属于玄镜真人的神念,依旧高悬于上,漠然注视着一切,仿佛在观察棋盘上棋子的动向。周淮无法判断这位长老的真正意图,是善意的好奇,还是恶意的圈养?他只能以最大的谨慎来应对。
而属于孙浒的那道恶意监视,则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厌烦之余,也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孙浒绝非善类,其报复绝不会仅限于监视。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如同毒蛇,发动致命一击。
时间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与暗流涌动中悄然流逝。
周淮的修为在丹药和聚灵阵的辅助下,稳步向着炼气四层巅峰推进。《浮光掠影》的运用也越发纯熟,虽未再次与人交手,但他自信,若再面对王硕之流,取胜将更加轻松。
然而,他心中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这一夜,月黑风高。
周淮盘坐于床榻之上,并未修炼,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于对周遭环境的感知中。那道属于孙浒势力的、带着恶意的神念,如同往常一样,徘徊在小院之外,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打量猎物般的肆无忌惮。
周淮心中一动。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他能否……主动做点什么?
并非直接对抗,那无异于以卵击石。而是……像之前影响王硕出拳那样,进行更细微、更隐蔽的干扰?
他集中精神,不再是被动地感应那道恶意神念,而是尝试着,将自己的一缕极其微弱的“心念”,如同无形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出,并非攻击,而是轻轻地、如同微风拂过水面般,触碰、撩拨那道监视的神念。
他在“暗示”对方:此地无异状,一切正常,无需过多关注。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且充满了不确定性。他全神贯注,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起初,那道恶意神念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按照固有的频率扫描着院落。
但就在周淮即将力竭,准备放弃之时,那道神念猛地一滞!
仿佛被什么东西惊扰,又像是察觉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异常,它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停留在院落周围,而是骤然变得飘忽、闪烁起来,如同受惊的兔子,迅速拉开了距离,但并未完全离去,只是监视的方式变得更加隐蔽,更加难以捕捉。
周淮猛地收回那缕“心念”,脸色微微发白,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脑海中一段关于幼时某次夏日午后、在溪边捕捉蜻蜓的无关紧要的记忆碎片,悄然变得模糊了几分。
代价,如期而至。
但他此刻无暇顾及这点细微的损失。
他成功了?还是……打草惊蛇了?
他凝神感应,那道恶意的监视并未消失,却如同潜入了更深的水底,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也……更加危险。
周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幽深。
看来,想要在这暗流与监视的漩涡中争得一丝喘息之机,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
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