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策英出了雅间,面上是一派云淡风轻。
他步履从容地走下楼梯,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一楼大堂,最终精准地落在那抹刚刚踏入樊楼、戴着轻薄幕篱的窈窕身影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墨兰也好似心有所感般抬起头。
目光流转间,透过幕篱的薄纱,最终定格在楼梯口那道挺拔俊朗的身影上。
他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锦缎常服,玉冠束发,少了几分宫变那日的凛冽威仪,多了几分清贵公子的风流姿态。
“赵公子?”
墨兰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显而易见的欣喜。
赵策英闻声转头,脸上也适时地露出几分偶遇的讶异,快步上前,拱手一礼,语气温和:
“盛姑娘?真是巧了,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
他目光落在幕篱上,仿佛能穿透那层薄纱,看到其后迤逦的容颜。
“是啊,真巧。”
墨兰轻声应道,幕篱下的唇角微微弯起。
赵策英见她似乎有些害羞,念头一转,顺势发出邀请,语气自然无比:
“令兄正与我和仲怀在二楼雅间小聚,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否一同用饭?”
一旁的如兰看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言语从容的陌生男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躲到了明兰身后,心里嘀咕:
大哥哥怎么也在这里?还和这么一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公子在一起?
而明兰,在听到“赵公子”三个字后便顺着方向看了过去,看到了这所谓的“赵公子”的容貌。
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这分明是那日她在郊外见过的,如今的桓王殿下!
她隔着薄薄的轻纱幕篱,清晰地看到桓王看向四姐姐时,那眼中毫不掩饰的温柔笑意,心中更是震惊万分。
四姐姐何时与桓王殿下这般熟稔了?
“大哥哥也在这里?”
墨兰语气中带着意动。
盛长柏在场,那便不再是私自会见外男,能算作是兄妹间的寻常相聚。
她眸光微闪,想着等会儿或许能寻到机会,再“不经意”地接近“龙气”。
这般想着,墨兰眼眸微亮,那灼灼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轻纱,落在赵策英身上。
“是,”赵策英肯定地点头,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墨兰,仿佛能感知到她幕篱下的细微情绪变化,他侧过身,姿态优雅地做出引路的手势,“就在二楼雅间,姑娘请。”
墨兰闻言,轻笑一声,那笑声清脆悦耳,带着几分娇憨。
她不再推辞,率先迈步,踏上了木质楼梯。
如兰见状,下意识就要跟上,却被明兰轻轻拉住了衣袖。
“怎么了?”如兰回头,面露不解。
明兰微微摇头,声音压得极低,有些扭捏:
“五姐姐,我有些紧张……我们走后面吧。”
她意识到桓王似乎在墨兰面前隐瞒了身份,便不敢言明赵策英是桓王殿下。
墨兰不知情,可以无所顾忌,但她既已知晓,便不能不守规矩,僭越在前。
如兰抬头看去,只见那位赵公子已经亦步亦趋地跟在墨兰身后上了楼,她撇撇嘴,虽觉得明兰这举止有些拿不出手,但还是无所谓道:
“好啦好啦,走后面就走后面,我们这不已经在后面了嘛。
快走吧,我都饿了!”
说着,主动拉起明兰的手,迈步跟了上去。
雅间内,顾廷烨正感到如坐针毡。
盛长柏那探究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虽未言语,却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难熬。
他几乎想不顾形象地从二楼窗户跳下去,好避开这尴尬的境地。
正在此时,“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盛长柏和顾廷烨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门口。
首先进来的,是一位戴着幕篱、身形窈窕的姑娘。
盛长柏一愣,下意识便要侧身回避。
然而,却见对面的顾廷烨非但没有回避,反而脸上露出了然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稳稳地坐在那里。
盛长柏正自纳闷,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他熟悉的、带着些许调侃的轻笑声:
“大哥哥,这才多久不见,莫不是连自己家的妹妹都认不出了?”
竟是墨兰的声音!
顾廷烨爽朗的笑声立刻响起,带着打趣的意味:
“则诚啊则诚,你这可真是……竟是连自己的妹妹站在眼前都识不得了?”
盛长柏这才无奈地转过身,定睛一看,那摘下幕篱的,不是四妹妹墨兰又是谁?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见桓王赵策英紧随其后走了进来,而桓王身后,五妹妹如兰和六妹妹明兰也相继步入雅间。
她们三个闺阁姑娘一同出府?盛长柏的眉头瞬间蹙起。
然而下一刻,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桓王殿下的目光,似乎总是若有若无地停留在四妹妹墨兰身上,那眼神中的专注与柔和,绝非寻常。
他心中猛地一跳,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
目光立刻转向一旁的顾廷烨,带着求证之意。
可顾廷烨此刻仿佛对窗外的景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看着看向窗外,下一刻,又端起茶杯,低头研究起茶杯上的纹路,眼神飘忽,就是不与他对视。
得了!
盛长柏心下雪亮,哪里还需要什么求证?
他若是再看不出桓王殿下对自家这位四妹妹存了别样心思,这些年也算是白在官场和世家圈子里待了!
他忍不住冷冷地瞪了顾廷烨一眼,轻哼一声,这家伙,定然早就知晓,却在一旁看热闹!
有桓王在场,盛长柏纵然心中对妹妹们私自出府颇有微词,却也不好当场发作训斥,只是那脸色终究是沉了下来,不见半分暖意。
墨兰与明兰两人,却好似对兄长的冷脸毫无所觉。
墨兰是心中有底,不甚在意;
明兰则是惯会装糊涂,只做出新奇模样,打量着雅间内精致的布置与窗外繁华的街景。
倒是平日里最为跳脱活泼的如兰,此刻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手脚,乖巧得有些过分,寻了个离兄长和那位气势不凡的赵公子最远的位置坐下,微微缩着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四姑娘从庄子上回来一路辛苦,可想吃些什么?”
赵策英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看向墨兰,语气温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墨兰抬起眼眸,目光灼灼地迎上他的视线,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惹人怜爱的娇气:
“从庄子上坐马车回来,颠簸了一路,只觉得头晕恶心,没什么胃口,只想用些清淡爽口的,压一压不适。”
“原来如此,”赵策英见她对着自己笑,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笑意,立刻应道,“好,我这就让人去吩咐,添几道清淡鲜美的菜式来。”
两人视线相交,一个有意示好,一个满心怜爱,那氛围在旁人看来,竟是逐渐生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暧昧与缱绻。
“噗——咳咳咳!”
正在喝茶试图掩饰尴尬的顾廷烨,听到墨兰那娇娇柔柔、仿佛带着钩子般的语气,一个没忍住,直接被茶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满脸通红。
盛长柏的脸更是直接黑了下去,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明兰依旧低着头,仿佛在研究桌面的木纹,只是耳根微微泛红。
如兰则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仿佛要掉下一地鸡皮疙瘩。
墨兰怎么这么矫揉造作起来了,她将目光望向窗外,这也没有小公爷和梁六郎啊?
如兰皱着小鼻子,看了眼哥哥,却与盛长柏扫过来的视线对上,顿时身形一僵,垂眸躲避。
墨兰眼角的余光将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言语似乎有些过火。
她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垂下眼帘,同如兰一般,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面前那只光洁的白瓷茶盏。
雅间内的氛围因她这突然的安静,一下子从暧昧的温热跌回了略带尴尬的凝滞。
赵策英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有些不悦地瞥了一眼还在强忍咳嗽的顾廷烨,那眼神分明在责怪他破坏了气氛。
顾廷烨接收到桓王殿下不满的信号,顿时一个激灵,生生止住了咳嗽,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试图挽救局面,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开。
他目光转向另一边,语气努力恢复正常:
“那个……六姑娘平日里喜欢吃什么?”
一时间,在场几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安静坐在一旁的明兰身上。
明兰似乎完全没意识到顾廷烨是在同自己说话,依旧低垂着头,好似神游天外。
还是坐在她旁边的如兰,看不下去,用胳膊轻轻捅了她一下,她这才恍然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懵然,笑了笑,声音软糯:
“顾二叔方才说什么?我一时走神,没听清楚。”
顾廷烨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怎么又叫顾二叔了?
而盛长柏看到六妹妹这般“不接茬”,面色反而缓和了些许。
墨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觉得有趣,她冲明兰眨了眨眼,语气带着意味深长的调侃,故意拉长了声调:
“你顾二叔是问你呢,可、有、什、么、想、吃、的?”
她特意强调了“顾二叔”三个字,惹的明兰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如同涂了上好的胭脂。
她好似完全没听懂墨兰话里的深意,依旧保持着那副温婉懵懂的模样,笑呵呵地道:
“早就听闻樊楼的菜式是汴京一绝,心中向往已久。
如今真的来了,却只觉得样样都好,眼花缭乱,反倒不知该吃什么了。”
顾廷烨见她这般说,立刻大手一挥,十分豪气地接口:
“这有何难!既然六姑娘不知如何选择,那便把樊楼的几样招牌菜都上一份,今日咱们也尝个鲜,看看是否名副其实!”
这番做派,十足的大老粗……
墨兰闻言,轻轻嗤笑一声,眼神带着几分了然与玩味,在故作豪爽的顾廷烨和依旧低眉顺眼的明兰之间来回扫视,嘴角的笑意愈发加深。
如果明兰最终的归宿,真如原主记忆中那般,是嫁给眼前这位顾二郎,对她墨兰而言,倒也并非不能接受。
只是……想到寿安堂那位老太太那对林噙霜的算计……便不能让她太顺遂了。
墨兰心底冷笑一声,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真切明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