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氛围和煦,丝竹轻扬。
盛长柏端坐席上,却有些食不知味,只觉满桌珍馐皆如嚼蜡。
他目光扫过席间众人,最终落在墨兰身上。
只见她巧笑嫣然,眼波流转间,竟频频对桓王暗送秋波,那眼神轻盈如蝶,似有千言万语。
盛长柏心中一紧,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筷子几乎要被捏断。
他手中的筷子几乎要被捏断,胸中一股无名火灼灼燃烧,打定主意回府后必要好好申饬这个不知轻重的四妹妹一番。
难不成她忘了自己与张家都要交换更贴了吗,如今她与桓王……岂不是要背信弃义。
他的目光又扫过安静坐在对面的明兰和如兰,见她们只是垂眸敛目,规规矩矩,并无半分逾矩之处。
明兰素来沉稳,如兰虽稚嫩,却也懂得分寸,倒不似墨兰这般“轻浮”。
他暗自松了口气,却仍觉心中不安。
席间气氛渐趋沉静,几人很快散了场。
盛长柏带着三个妹妹回了盛府,独留桓王和顾廷烨留在这里。
桓王站在那里,看着离去的马车,想到席间见墨兰言笑晏晏,吃得香甜,嘴角也带着笑。
只是又忽然间想到她身上那桩已初步说定的亲事,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与不甘便涌上心头。
他暗暗思忖,看来,是得寻个机会,与那位未来的岳丈再好生“谈谈”了。
一旁的顾廷烨将赵策英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他望着空荡荡的街角,思忖着自己该如何才能让明兰那封闭的心向他敞开。
视线转回桓王身上,却见他面色不似欣喜,反倒带着几分冷凝,不由诧异,开口问道:
“殿下似有心事?”
赵策英负手而立,望着早已不见车影的长街,沉沉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与沉重:
“父王……怕是不会允我娶她做正妃的。”
这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寂静的湖面。
顾廷烨先是一愣,觉得这是显而易见之事,以盛家门第,墨兰又是庶出,能做亲王侧妃已是天大的恩典,至于正妃……
他旋即从桓王的话语和神态中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震惊地看向他:
“殿下您……”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提醒与劝阻,“陛下如今正竭力稳固朝局,平衡各方势力,您的正妃人选,牵一发而动全身,怕是……”
赵策英抬起手臂,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不必再说,我心中有数。”
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执拗,让顾廷烨心下暗惊,却也不好再劝。
另一边,盛长柏一行人回到盛府,未敢耽搁,径直前往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寿安堂内灯火通明,檀香徐徐逸散在空气中。
盛老太太端坐在上首的檀木雕花扶手椅上,面容带着惯常的慈和笑容,只是那双历经风霜、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不见半分暖意。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请安的几人,最后落在了墨兰身上,语气温和,带着关切:
“墨兰回来了,瞧着出去这一趟,倒是清减了些。
你小娘的身子,近日可还安好?”
若是往日的墨兰,此刻不说低眉顺眼,也会温和回话。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自觉有了桓王这个倚仗,便懒得再维持表面那点脆弱的和平。
她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明媚却带着明显挑衅意味的笑容,声音清脆,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张扬:
“劳老太太挂心。
托您老人家的福,我小娘如今身子已然大好,精神头也足了,想来不日便能痊愈了。”
她特意加重了语气,带着骄矜和张扬。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神色沉凝,那双原本半阖的眼眸缓缓睁开,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寒刃,直直射向墨兰,带着不容错辨的威压与冷意,声音也沉了下来:
“哦?前几日不是还听说,病得沉重,很是不好了么?”
这话语里的质疑与寒意,让站在一旁的如兰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墨兰却丝毫不惧,挺直了背脊,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上老太太的视线,语气带着几分讥诮:
“老太太先是派了六妹妹亲自去‘看望’,关怀备至;
后又劳烦大哥哥前去‘查看’情况,殷切叮嘱。
想必是祖母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连祖师爷都听到了您日夜期盼小娘康复的‘心愿’,这才施展神通,让小娘的病奇迹般地好起来了呢。”
她这番话,绵里藏针,几乎是将老太太对林噙霜目的不纯的意图赤裸裸地揭了开来。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如兰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看面色铁青的祖母,又看看一脸无畏的墨兰,大气都不敢出。
盛长柏也皱紧了眉头,他虽然知道祖母不喜林栖阁那位,府中上下也皆知老太太对林噙霜多有不满。
林小娘去庄子上“休养”,大家也只以为是寻个清静地方避避风头。
怎么听墨兰的意思,这其中竟还有祖母的手笔……
他打量了下墨兰这激烈的反应和祖母那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只觉其中隐情,远非他之前所知那般简单。
“四妹妹!”盛长柏出声呵斥,语气带着威严与不赞同,“怎可如此与祖母说话,还有没有规矩了。”
他本能的不愿意让墨兰和祖母对上,用眼神示意墨兰不要开口。
墨兰清楚盛长柏并不知晓老太太那些阴私手段,只当她现在是忤逆不孝,故而听了他的斥责,也只是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一直沉默旁观的明兰,此刻快步上前,亲昵地挽住老太太的胳膊,巧妙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她声音娇柔,带着小女儿家的憨态,试图将话题引开:
“祖母,您别光顾着说话呀。
孙女儿今日在外头,可是谨记祖母平日教导,规矩用饭,还特意给您带回了那家您曾说味道不错的红烧肘子呢。
已经让厨房温着了,晚些给您送来可好?”
她心知桓王如今对墨兰青睐有加,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让祖母与墨兰在明面上彻底撕破脸,否则于盛家、于她自己,都绝非好事。
老太太被明兰这一打岔,紧绷的神色稍霁,她拍了拍明兰的手,目光转向盛长柏时,已恢复了往常的温和:
“柏哥儿这几日也辛苦了,你平日里事务繁忙,还要操心家里。
快回去看看海氏吧,她如今怀着身子,最是需要人陪伴。”
“是,孙儿告退。”
盛长柏应声道,又看了一眼如寒风中孤梅般傲然挺立的墨兰,心中五味杂陈,终究是转身退出了寿安堂。
待盛长柏的脚步声远去,墨兰竟不等老太太发话,自顾自地走到下首的一张梨花木椅子前,姿态从容地坐了下来,还顺手理了理裙摆。
她嘴角依旧挂着那抹讽刺的浅笑,目光转向正依偎在老太太身边的明兰,语气轻飘飘的:
“看来,六妹妹是全然不信我当日所言了?
又或者,是早已将卫小娘的往事抛诸脑后,不念生母血泪前尘,只顾着眼下自身安稳?”
卫小娘?
如兰听得一头雾水,纳闷地看向上首的老太太和明兰,却见祖母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那双老迈的眼睛里射出冰冷幽光,让她后背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而明兰,虽垂着眼睑,看不清神色,但那骤然紧握的手指也能看出她内心的震荡。
反观挑起事端的墨兰,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甚至悠然地拈起小几上的一块糕点,旁若无人地细细品尝起来。
室内气氛再次凝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老太太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后的平静,却更显冰冷:
“四丫头、五丫头想必也累了,今日折腾了半日,都回去好好歇着吧。”
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明兰心头一沉,如同坠了一石头。
她依旧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无人知晓此刻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