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密了些,簌簌地敲打着窗棂。
殿内炭火依旧旺盛,却驱不散那份因漫长等待而滋生的焦灼。
就在这几乎凝滞的寂静中,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初生猫儿般的啼哭声,终于从内间产房穿透厚重的帐帘,清晰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虽细弱,却像一道划破阴霾的曙光,瞬间点亮了整个长春宫。
弘历几乎是应声而起,动作快得李玉都只觉眼前一花。
他脸上原本积郁的担忧与阴鸷刹那间冰雪消融,被一种纯粹的、难以抑制的巨大喜悦所取代。
没让众人等待太久,内殿的帐帘再次被掀开,为首的稳婆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用明黄色绫缎包裹着的襁褓走了出来。
她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更多的却是洋溢的喜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弘历面前,声音洪亮地贺道:
“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平安诞下了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弘历低头看去,只见襁褓中的婴儿脸蛋儿还红彤彤、皱巴巴的,眼睛紧紧闭着,小小的嘴巴偶尔嚅动一下。
看着这脆弱而鲜活的生命,一股混杂着激动、怜爱与巨大欣慰的暖流瞬间充盈了他的胸腔。
“好!好!”
他连声道好,目光几乎无法从女儿的小脸上移开,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更重要的事,连忙抬头追问,语气急切,“皇后呢?皇后此刻如何了?”
稳婆沉稳地回话,语气中带着由衷的庆幸:
“回皇上,娘娘生产过程颇为凶险,一度血崩昏迷,幸得太医院叶大人医术通神,力挽狂澜,将娘娘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止住了血。
后来奴才们给娘娘含了百年老参片吊住元气,娘娘这才能积攒起力气,最终平安诞下小公主。
只是……娘娘此刻元气耗损过度,已然昏睡过去了。”
弘历闻言,心中大石彻底落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皇上,臣妾早就说过,皇后娘娘凤体康健,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遇难成祥,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娴妃适时地走了过来,步履轻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为皇后欣喜的笑容。
她微微倾身,姿态优雅地瞧了一眼老嬷嬷怀中的小公主,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的放松之色。
是公主,而非皇子。
“娴妃说的在理。”
弘历心情极佳,朗声笑道,“传朕旨意,六宫上下,所有宫人,皆赏半年月例!
长春宫上下宫人,再加赏一年月例!”
旨意一下,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欢天喜地的谢恩声,方才的压抑与恐慌被这巨大的喜悦和实实在在的恩赏冲刷得一干二净。
“奴才谢皇上恩典!”
一片喜气洋洋的喧嚣里,唯有尔晴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并未落在欢庆的人群或是尊贵的婴儿身上,而是越过众人,落在了角落里那位眉头紧锁、面色沉重的叶天士脸上。
看着他那一脸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难色,尔晴心中便已了然。
皇后此次生产,虽然性命保住,但终究还是……损伤了根本。
【宿主,既然心存不忍,为何方才不索性多给富察容音一些修复丹?或许能保她身体无损。】
脑海中,那冰冷的电子音再次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不解。
尔晴(苏姝姝)在心底漠然回应:
【修复丹珍贵,用一颗便少一颗。
对了,我的念力值,如今还剩余多少?】
她想起之前系统提及的“念力值”,似乎是与她在这些世界活动的能量相关。
系统发出一阵轻微的、仿佛信号不良的“兹拉”声,片刻后,那平淡无波的电子音才再次响起:
【检测到宿主当前念力值储备:735点。
念力值可用于兑换系统商城内的特殊物品、技能或信息。
宿主是否现在开启商城浏览或进行兑换?】
【能兑换什么?】
苏姝姝追问,对于这种或许需要付出代价的“等价交换”,她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怀疑。
系统的回答依旧机械而宽泛:
【系统商城物品种类繁多,功能各异。
宿主,具体……想要什么?】
苏姝姝凝神思索了一瞬,随即在心底轻轻摇了摇头。
【我?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飘忽,【但是容音……系统,你老实告诉我,她最终,还是会按照‘原本的时间线’,走向死亡的结局吗?】
系统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调取数据,随后给出了一个冰冷而确切的答案:
【是的,宿主。
根据核心剧情设定,关键人物富察容音,将在不久后,因丧子之痛与深宫压抑,郁郁而终。
这是既定的命运轨迹。】
苏姝姝闻言,在心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轻得如同窗外飘落的雪花。
【果然如此……】她默然想着,【心上的病,早已深入膏肓。
身体上的损伤尚可弥补,可这绝望郁结于心,日积月累,又岂是丹药能够治得好的?】
她不再与系统交流,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内殿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
时近黄昏,雪势渐歇。
偏殿内,前来探视的娴妃早已借口不打扰皇后静养,起身告退,回了承乾宫。
内殿也已被宫人们迅速而安静地收拾妥当,血腥气被清淡的熏香驱散,只剩下暖融与宁静。
弘历心情甚好,正准备进去探望昏睡中的皇后,目光一转,却见尔晴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并未随其他宫人一同退下。
她只是伫立在产房门口,身影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有些孤清。
他不由有些纳闷,停下脚步,出声问道:
“尔晴?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经历了方才的惊心动魄,他对这个临危不乱、甚至隐隐觉得是她带来的“好运”才让皇后转危为安的宫女,语气不由得缓和了许多。
尔晴闻声抬起脸,却并未直接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将视线转向了站在不远处廊柱阴影下,一直踌躇不安、面色惶惶的叶天士,轻声提醒道:
“皇上,奴婢看……叶太医似乎……是有话要对皇上禀报。”
弘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对上了叶天士那双充满了惶恐、挣扎与不安的眼睛。
那眼神,与他此刻满心的喜悦格格不入,让弘历心头刚散去的阴云,瞬间又凝聚了几分。
“叶天士?”弘历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帝王的威压,“你还有何事要说?”
叶天士被皇帝这一唤,身子猛地一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伏下身去,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皇上……臣……臣……”
他“臣”了半天,后面的话却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看他这般反应,弘历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锐利的目光扫过叶天士惨白的脸,又看了一眼静谧的内殿,联想到皇后生产时的凶险,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浮现。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叱问:
“究竟何事?
可是……事关皇后凤体安康?!”
叶天士被这声厉喝吓得一个激灵,知道再也无法隐瞒。
他略略直起些身子,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稳住颤抖的声线,但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惶恐与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回……回皇上……臣……臣不敢有丝毫隐瞒……
皇后娘娘此次生产,遭遇血崩,虽保得凤体无虞,平安诞下公主……
可……可那胞宫受损极重,已然……已然伤了根本……”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重若千钧,最终,他还是闭了闭眼,豁出去般说道,
“娘娘她……凤体孱弱,今后……只怕是……不能再有孕了。”
“你说什么?!”
弘历猛地怔在原地,仿佛没有听清,又或者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下意识地反问,声音里充满了全然的不可置信与惊愕。
皇后还那么年轻,不过三十年华,正值盛年,他们之前还曾期盼着更多的子嗣……
怎么会……怎么会就这样……不能再有孕了?!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热切未退的心上,将那满满的喜悦瞬间砸得粉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茫然与刺痛。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掀开那近在咫尺的、隔绝着内殿的锦缎帐帘。
仿佛只要亲眼看到皇后,就能证明刚才所闻只是一场荒谬的错觉。
然而,那执掌乾坤、批阅奏章、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悬在半空,竟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去触碰那近在眼前的帘幔分毫。
他害怕,害怕看到皇后虚弱苍白的容颜,害怕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安静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从他身侧伸了过来,轻轻地、替他掀开了那道沉重的帐帘。
是尔晴。
弘历倏地转头,看向身侧的尔晴。
他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喜悦或疑惑,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翻涌着惊涛骇浪。
有对皇后未来的痛惜,有对皇家子嗣的忧虑,有对命运无常的愤怒,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对眼前这个女子的、难以言喻的喜爱与探究。
千言万语,无尽的情绪,都压缩在了那深深的一瞥之中,沉重得无处宣泄,也无法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