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天旋地转,也没有空间撕裂的剧痛。被那奇异旋涡吞噬的瞬间,林辰只感到一种诡异的“失重”感,仿佛跌入了一片粘稠的、由无数破碎画面和终结低语构成的海洋。
周围是飞速掠过的光影碎片:崩塌的神国、凋零的星辰、腐朽的巨兽骸骨、祈祷中化为石像的众生……每一幅画面都散发着浓郁的终末气息,携带着片段式的绝望、不甘或诡异的平静。这些是寂灭之源在漫长岁月中吞噬的“记录”,此刻如同潮水般冲刷着林辰的意识。
若非他身负冥主印玺,灵魂本质与终末法则亲近,且有三生石碎片稳固神魂,恐怕瞬间就会被这海量的终结记忆冲垮,迷失自我,成为又一个徘徊在寂灭回响中的碎片。
他紧紧抓住意识中最后一点清明,左手死死搂住气息微弱的赤鳞脖颈(赤鳞已因重伤和消耗陷入半昏迷),右臂虽然焦黑枯萎,但冥纹仍在顽强地闪烁,汲取着周围环境中浓郁的终末气息,缓慢修复着可怕创伤。艾莉伏在赤鳞另一侧,双刀交错护在身前,猩红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流光溢彩却又死寂的“通道”,她的状态相对最好,但也脸色苍白,气息不稳。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岁月,前方粘稠的“海洋”忽然出现了一个“缺口”。
没有选择余地,三人随着最后一股回响涡流,被猛地“吐”了出去。
扑通!噗通!噗通!
接连三声闷响,他们跌落在一片柔软的、富有弹性的“地面”上。
预料中的坚硬撞击没有到来,反而像是摔进了厚厚的腐殖层。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陈年腐朽与新生糜烂的古怪气味钻入鼻腔,但并不令人作呕,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感?
林辰挣扎着坐起身,首先检查自身状态。右臂依旧焦黑枯萎,动弹不得,但冥纹的汲取和修复并未停止,疼痛稍减。体内元婴有些萎靡,灵力消耗巨大,但根基未损。灵魂层面因三生石碎片保护,还算稳固,只是有些疲惫。厄运骰子在丹田内静静悬浮,表面光华略显暗澹。
他迅速看向艾莉和赤鳞。艾莉已翻身跃起,持刀戒备四周,除了气息有些不稳,并无明显外伤。赤鳞则侧躺在厚厚的黑色“土壤”上,背部的伤口触目惊心,深可见骨,边缘还残留着雷吉诺德那毁灭性圣力的侵蚀痕迹,金色血液汩汩流出。它呼吸粗重,眼皮耷拉着,但意识尚存。
林辰立刻用尚且完好的左手,调动所剩不多的寂灭之力,配合冥纹中蕴含的生机(凋零中孕育的微弱新生),缓缓渡入赤鳞伤口,驱散残留的圣力,并刺激其龙族血脉自愈。同时,他取出几枚得自墨骸戒指、用于疗伤和补充气血的丹药,塞入赤鳞口中。
“主人……我没事……皮外伤……”赤鳞虚弱地哼唧着,试图撑起身体,却牵动伤口,痛得咧了咧嘴。
“别动,先疗伤。”林辰按住它,目光扫向周围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坑底?
抬头望去,上方并非天空,而是一片朦胧的、不断缓慢流动的灰黑色“雾气”,雾气中隐约有细碎的光点明灭,如同倒悬的星河,却又死寂无声。他们所处的位置,像是一个极为宽广的碗状凹陷的底部,直径恐怕超过千丈。
“地面”是厚达数尺、漆黑如墨、却异常柔软富有弹性的物质,像是亿万年来落叶、枯枝、血肉、骨骼等一切有机质彻底腐败后堆积而成的终极腐殖土。踩上去悄无声息。
而在这片广阔黑色“土壤”之上,生长着东西。
那是一些极其怪异的“植物”。
它们没有枝叶,主体是粗细不一、蜿蜒扭曲的漆黑“茎干”,表面布满了类似血管或神经束的凸起纹路,微微搏动着。茎干顶端,并非花朵或果实,而是一个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囊泡”。这些囊泡半透明,内部充盈着暗澹的、不同颜色的微光,隐约可见其中封存着模糊的轮廓——有的像缩小的人形,有的像虫豸,有的则完全是不可名状的几何团块。
有些囊泡寂静无声,有些则轻微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仿佛梦呓般的呢喃或抽泣。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低沉而持续的背景音,更添诡异。
空气中,终末气息的浓度高得吓人,甚至比之前在寂灭之井外围还要浓郁数倍。但奇怪的是,这里的终末气息相对“温和”,少了那种狂暴的侵蚀与否定意味,更像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永恒的“安眠”之力。
“这里是……什么地方?”艾莉环顾四周,猩红眼眸中满是警惕与疑惑,“不像寂灭之井内部,也不像正常的空间夹层。”
林辰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尝试沟通冥主印玺,感知此地的“规则”。印玺微微震动,传来一种复杂的反馈:这里确实是“寂灭”的领域,但并非核心本源所在,更像是一个……“坟场”或者“沉淀池”?那些囊泡,似乎是未能被彻底消化、或者以特殊形式“保存”下来的终结记录?
他又试着催动三生石碎片和轮回印记。三生石碎片依旧温热,指向性变得模糊,似乎此地与“轮回”的关联被严重干扰或隔绝。而轮回印记则发出微弱的共鸣,并非指向某个具体方向,而是与整个环境的某种底层“韵律”隐隐相合。
“我们可能被卷入了寂灭之井喷发时带出的某个‘记忆片段’形成的特殊空间,或者……一个依附于寂灭本源存在的‘次级位面’。”林辰沉吟道,“看这些‘植物’和囊泡,这里可能是一个用来‘安置’或‘消化’那些强烈终结执念的地方。某种意义上,算是个……被遗忘的葬坑。”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一根较为粗大的漆黑茎干顶端的囊泡,忽然剧烈蠕动起来,内部的暗红色光芒猛地一亮!
“嗬……嗬……光……背叛……吾主……”一个沙哑破碎、充满无尽怨恨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那囊泡中传出。
囊泡表面凸起,隐约形成一张扭曲痛苦的人脸轮廓,对着林辰他们的方向,无声地嘶吼着。但随着囊泡蠕动,内部的光芒又迅速暗澹下去,重新归于沉寂,只剩微弱的梦呓。
“看来,这里‘住客’的情绪不太稳定。”林辰站起身,小心地避开那些蠕动的囊泡和茎干,“此地不宜久留。终末气息虽然浓郁温和,但长时间沉浸,意识仍可能被同化或侵蚀。我们需要找到出路,或者至少弄清楚这里的时间和空间规则,以及……是否有其他‘活物’。”
他感受了一下右臂的修复进度,冥纹汲取此地终末气息的效率很高,枯萎焦黑的表皮已经开始脱落,露出下方缓慢生长的新生肉芽,但距离完全恢复还需时间。
“艾莉,警戒。赤鳞,能行动吗?”
赤鳞低吼一声,挣扎着站起,背部的伤口在林辰的帮助和龙族体质下已不再流血,开始结痂,但动作依然有些僵硬。“能飞,但速度可能只有平时一半。”
“先步行探查,节省体力。”林辰决定道。他选了一个感觉中终末气息流动略有方向性的方位,开始小心翼翼地在无数扭曲茎干和沉睡囊泡之间穿行。
脚下的黑色土壤松软无声,周围是连绵不绝的、低沉的梦呓背景音,加上上方永恒流动的灰黑雾气和微光,构成了一幅无比诡谲静谧的画面。行走其间,仿佛漫步在亘古的坟墓群中,时间感都变得模糊。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景象发生了变化。
黑色土壤逐渐变得稀薄,露出下方灰白色的、类似骨骼化石的基岩。而那些漆黑的扭曲茎干和囊泡也变得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残破的、半嵌入岩层或土壤中的……建筑遗迹?
断裂的巨柱,上面雕刻着早已风化难以辨认的浮雕;倾颓的墙体,材质非金非石,入手冰凉;还有一些散落的、奇形怪状的金属或晶体碎片,大多失去了所有灵光,变得灰败。
“这里有过文明?或者说,神殿?”艾莉用刀尖拨开一块半掩的石板,下面露出半截残缺的凋像,凋像似乎穿着长袍,但头颅和手臂都已不见。
林辰蹲下身,手指拂过一根断裂巨柱上的纹路。冥主印玺传来微弱的感应,这些纹路中残留着极其稀薄的、与“死亡”、“安眠”、“归宿”相关的神性力量,非常古老,且与现今所知的神系截然不同。
“不是光耀神殿的风格,也不是冥府常见的制式。”林辰判断,“可能是某个早已消亡、信仰终末或长眠的古神只的遗迹。看来,这个‘葬坑’存在的时间,远超想象,甚至可能早于寂灭本源被‘定义’为灾祸之前。”
继续前行,遗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完整。他们甚至看到了一座基本保持结构完好的小型殿堂,殿堂的大门虚掩着,门扉上蚀刻着象征永恒沉睡的荆棘与眼睑闭合的符号。
林辰犹豫了一下,示意艾莉和赤鳞提高警惕,轻轻推开了沉重的石门。
门内没有尘埃,空气与外界一样,弥漫着温和的终末气息。殿堂内部空旷,只有中央摆放着一座石质祭坛,祭坛上供奉的并非神像,而是一个由未知黑色金属打造的、复杂无比的立体几何结构,结构中心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毫无光泽的灰色圆球。
祭坛下方,跪坐着一具骸骨。
骸骨身着与遗迹风格一致的灰色长袍,早已风化,但骨骼却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质光泽,并未腐朽。它低垂着头,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姿态安详。在其眉心额骨处,镶嵌着一枚指甲盖大小、暗澹无光的菱形晶体。
林辰走近祭坛,目光首先落在那悬浮的灰色圆球上。寂灭之童微微发热,他“看”到圆球内部,是极度压缩的、纯粹的“空无”,仿佛万物终结后的最终状态。但这空无被那复杂的几何结构牢牢束缚、定义在此,成为这座殿堂,乃至这片遗迹区域某种“规则”的核心。
然后,他看向那具骸骨。冥主印玺忽然轻轻一震,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同源般的共鸣感?
林辰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骸骨额头的菱形晶体。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晶体的刹那——
骸骨空洞的眼窝中,骤然亮起了两簇幽蓝色的、平静却深邃的灵魂之火!
一个平和、苍老、仿佛经历了无尽岁月的男声,直接在林辰的意识中响起:
“后来的执印者啊……你终于……踏足了这片被遗忘的‘永眠之庭’。”
骸骨缓缓抬起头,玉质的下颌骨开合,虽然无肉,却奇异地能传达出表情——那是一种混合着疲惫、欣慰与深重悲哀的神情。
“不必惊慌,守墓人‘埃尔德’的残念,已在此等候了……多少个纪元?”自称为埃尔德守墓人的骸骨,幽蓝的灵魂之火微微摇曳,“为了将那份‘真相’,交予真正的继任者。”
(第三百三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