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天，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年府账房先生与景仁宫老太监的接连“暴毙”，如同两声闷雷，炸响在波谲云诡的后宫上空，也彻底斩断了琉璃顺藤摸瓜的明面线索。然而，这狠辣的灭口，非但未能阻止暗流的涌动，反而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又加了一分力，将局势推向了更加危险的边缘。
永寿宫内，甄嬛闻讯，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案几。许久，她缓缓抬头，眼中再无丝毫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琉璃，”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养心殿，面见皇上。”
琉璃心头一凛。她知道，熹贵妃这是要行险一搏，将所有的疑点、猜测、乃至那尚未完全串联的证据，直接摊到御前。成败，在此一举。
“娘娘，是否再等几日？或许……”琉璃试图劝谏，她担心证据不足，反被皇后一党倒打一耙。
“等？”甄嬛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冰冷的恨意，“等他们杀光所有的证人？等他们抹平所有的痕迹？等他们将弘曕，将本宫，彻底置于死地？”她站起身，华服逶迤，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一丝潮红，“本宫不等了！本宫要亲自去问一问皇上，这后宫之主，究竟是何等蛇蝎心肠！这大清的皇后，是否真的可以为了权位，戕害皇嗣，动摇国本！”
说罢，她不再看琉璃，径直向外走去。琉璃咬了咬牙，连忙跟上，同时低声吩咐小栗子，立刻去通知苏培盛。
养心殿前，气氛凝重。甄嬛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意外，苏培盛早已在殿外恭候，见到甄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躬身低语：“贵妃娘娘，皇上……心情不佳，您……”
“本宫知道。”甄嬛打断他，深吸一口气，“有劳苏公公通传，就说臣妾有十万火急之事，关乎皇嗣安危、大清国本，求见皇上。”
苏培盛不再多言，转身入内。片刻后，殿门打开：“皇上宣熹贵妃觐见。”
甄嬛紧了紧袖中的手，迈步而入。琉璃依礼在殿外等候，心却已提到了嗓子眼。殿内，会是雷霆震怒，还是……一线生机？
时间，在琉璃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殿内隐约传出压抑的说话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听不真切。琉璃只能看到养心殿那扇紧闭的朱红殿门，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终于再次打开。出来的，是苏培盛。他脸色有些苍白，对琉璃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皇上宣你进去。”
琉璃定了定神，垂首步入。殿内光线昏暗，皇帝胤禛负手立于巨大的山河屏风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重。甄嬛跪在御案前不远处，脊背挺直，肩头微微颤抖，似乎刚刚经历过激烈的情绪波动。
“奴婢琉璃，叩见皇上。”琉璃依礼跪下，屏息凝神。
“琉璃，”胤禛没有转身，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贵妃所言，江南案、内务府亏空、‘广源号’洗钱，乃至宫中内应，皆与景仁宫有所牵连。其中细节，尤其是你查到的线索，贵妃语焉不详。朕，要听你亲口说。”
来了！琉璃心中一紧，知道这是决定命运的时刻。她不敢抬头，将之前对甄嬛禀报过的、关于“广源号”、刘太监、内务府与江南采办价格异常时间点、以及年府账房临死“供词”中提及的“极尊贵夫人”和“宫中老公公”等线索，条理清晰、不偏不倚地复述了一遍。她没有添加任何主观臆测，只陈述“发现”和“疑点”，最后道：“……奴婢所知，仅止于此。其中关联，奴婢人微言轻，不敢妄断。然年府账房与景仁宫涉事太监接连暴毙，奴婢以为，其中必有隐情，恐有人……欲盖弥彰。”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皇帝手指无意识敲击御案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每一下都敲在琉璃心上。
良久，胤禛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是琉璃从未见过的阴沉，眼中风暴凝聚，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清明。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甄嬛，又看向琉璃，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朕，知道了。”
只是三个字，却让琉璃心头猛地一沉。知道了？然后呢？是信，还是不信？是查，还是不查？
胤禛没有再看她们，径直走到御案后，铺开一张明黄诏纸，提起朱笔。苏培盛连忙上前磨墨。
“苏培盛，”胤禛一边运笔，一边冷冷吩咐，“传朕旨意：即日起，封存景仁宫一应文书账册，着内务府、宗人府、刑部，三司会审，严查皇后乌拉那拉氏御下不严、纵容母族、贪墨宫帑、结交外臣、戕害皇嗣等诸般罪行！一应涉案人等，无论品级，严惩不贷！”
“嗻！”苏培盛应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三司会审！这是要将皇后一党连根拔起的信号！
“另，”胤禛的笔锋未停，继续书写，声音更加冰冷，“皇后乌拉那拉氏，德不配位，阴狠毒辣，屡犯宫规，今更涉贪墨戕害之重罪，实难母仪天下，为六宫之范。着，革去皇后封号，废为庶人，移居冷宫，非死不得出！钦此！”
废后诏书！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养心殿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琉璃跪在地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废后！皇上竟然……竟然真的下了废后诏书！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这石破天惊的旨意真的从皇帝口中宣出时，那种震撼，依旧无以复加。
甄嬛猛地抬起头，看着皇帝，眼中瞬间涌上泪水，是激动，是解脱，是难以置信，更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悲怆。她以头触地，声音哽咽：“皇上……圣明！”
胤禛丢下朱笔，看着那墨迹未干的诏书，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冰冷。他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苏培盛，宣旨。”
“奴才遵旨！”苏培盛小心翼翼地捧起诏书，躬身退出。
“臣妾（奴婢）告退！”甄嬛与琉璃叩首，缓缓退出养心殿。
殿外，阳光刺眼。琉璃搀扶着几乎虚脱的甄嬛，一步步走回永寿宫。身后，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养心殿，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刚刚吐出了吞噬一切的诏令。
废后的消息，如同最猛烈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紫禁城，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遍前朝。景仁宫的宫门被彻底撞开，御前侍卫、内务府、宗人府、刑部的官员如潮水般涌入，抄检、抓人、封存……往日庄严华美的中宫，顷刻间沦为炼狱。乌拉那拉氏家族在前朝的势力，遭到前所未有的清洗与打压，罢官、下狱、抄家者不计其数。
一场波及前朝后宫的血雨腥风，正式拉开序幕。而点燃这场风暴的引信，正是永寿宫主仆那场惊心动魄的御前奏对，以及琉璃提供的，那些看似零碎、却足以引发帝王雷霆之怒的线索。
帝心独断，乾坤扭转。废后诏起，天下皆惊。
然而，站在永寿宫的回廊下，看着远处景仁宫方向的滚滚烟尘（焚烧废旧文书所致），琉璃的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皇后倒了，但争斗远未结束。前朝的清洗必然引来反弹，新的势力会迅速填补权力真空。而她们永寿宫，作为这场风暴的“功臣”和最大受益者，必将成为众矢之的。皇帝的宠爱如同镜花水月，今日可以因“功”厚赏，明日亦可因“过”严惩。
废后，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复杂、更凶险的新篇章的开始。她们用尽心力，甚至赌上性命扳倒了一座大山，但前方，还有更多的峻岭与深渊。
风，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