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诏书如同一道撕裂苍穹的闪电,以无可阻挡之势,劈开了紫禁城乃至前朝维持了数十年的旧有格局。皇后乌拉那拉氏被废为庶人,锒铛入冷宫;其家族在前朝的势力遭到雷霆清洗,罢黜、下狱、流放者如秋风扫落叶;与之关联的官员、门生故旧人人自危,或急于撇清,或惶惶不可终日。一场由后宫阴私点燃、最终燎原至朝堂的滔天大火,在皇帝胤禛冷酷果决的铁腕下,熊熊燃烧。
然而,大火焚尽旧林,留下的并非沃土,而是满目疮痍与焦灼的余烬。尘埃,远未落定。
前朝,暗流汹涌,人心浮动。
废后牵连甚广,乌拉那拉氏一族盘踞朝堂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六部,尤其是吏部、户部等要害部门。此番清洗,固然拔除了许多毒瘤,却也使得朝局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政务运转一时陷入迟滞。更关键的是,这场清洗并非全无阻力。乌拉那拉氏家族经营日久,在地方、军中亦有根基,其党羽中不乏能臣干吏,亦有与皇室、与其他世家大族联姻者,关系盘根错节。皇帝的雷霆手段,固然震慑了大多数人,却也激起了暗中的不满与反弹。不少官员表面噤若寒蝉,私下却议论纷纷,认为皇帝对中宫处置过苛,牵连太广,有损“仁德”之名。更有甚者,将矛头隐隐指向“蛊惑圣心”、“恃宠弄权”的熹贵妃甄嬛。朝堂之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新的派系正在废墟上悄然酝酿、合纵连横。
后宫,权力洗牌,危机四伏。
景仁宫一倒,六宫无主。熹贵妃甄嬛虽因“有功”且“育有皇嗣”,被皇帝明示“暂摄六宫事”,位同副后,但“暂摄”二字,便留下了无穷变数。废后风波中,甄嬛与永寿宫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众矢之的。往日与皇后不睦或中立的妃嫔,此刻面对骤然掌权、风头无两的熹贵妃,心态各异。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恐惧者有之,更多是冷眼旁观,等待这位新贵出错。而那些与乌拉那拉氏有旧,或在清洗中利益受损的妃嫔、宫人及其背后家族,则将怨恨与恐惧,转移到了甄嬛头上。永寿宫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如立危墙之下,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等待着报复或落井下石的机会。
永寿宫内,甄嬛主仆,更是如履薄冰。
废后诏下当日,甄嬛便被正式晋封为皇贵妃,摄六宫事,恩宠荣耀,一时无两。永寿宫赏赐如流水,门庭若市。然而,甄嬛的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反而愈发凝重。她深知,这皇贵妃的冠冕,是荣耀,更是枷锁;是权力,更是靶子。
“琉璃,”甄嬛摒退左右,只留下心腹数人,疲惫地揉着眉心,“如今这局面,比本宫预想的,更加凶险。”
琉璃垂手侍立,低声道:“娘娘明鉴。前朝动荡,后宫无数双眼睛盯着。咱们……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慎?”甄嬛苦笑,“如今是本宫坐在了火山口上,想‘慎’,别人也得给机会才行。皇上将六宫之事交给本宫,是信任,也是考验。做得好,是分内之事;稍有差池,便是‘德不配位’,‘无能揽权’。”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更要紧的是,乌拉那拉氏虽倒,但其残党未清,恨本宫入骨者大有人在。本宫只怕……他们不会让本宫安安稳稳地‘暂摄’下去。”
琉璃默然。她知道甄嬛的担忧绝非多余。废后风波中,永寿宫是最大赢家,也成了所有失败者怨恨的焦点。那些在清洗中失去亲族、前途的官宦人家,那些与乌拉那拉氏有利益往来的宫人,甚至那些原本中立、现在却担心熹贵妃坐大会损害自身利益的妃嫔,都可能成为潜在的敌人。
“娘娘,如今之计,当以‘稳’字为先。”琉璃沉吟道,“六宫事务,可先沿用旧例,稍作调整,以示‘萧规曹随’,不急于立威革新。对诸位妃嫔,当示以宽和,多加抚慰,尤其是那些在废后之事中未受牵连、或曾与景仁宫不睦的,可适当施恩,分化拉拢。至于前朝……” 她顿了顿,“非娘娘与奴婢所能置喙,但娘娘可借请安之机,向皇上委婉提及,后宫安稳需前朝平静,望皇上保重龙体,亦盼朝局早日安定。”
这是最稳妥,也最无奈的办法。在自身根基未稳、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只能先求自保,巩固基本盘,再图后计。
甄嬛点点头:“你所言有理。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本宫怕的是,我们想稳,有人却不想让我们稳。”
仿佛是印证她的话,数日后,麻烦接踵而至。
先是内务府在清点、接收景仁宫旧物时,“意外”发现了几本伪造的、盖有熹贵妃(当时是贵妃)私印的“放债票据”和“受贿清单”,数额巨大,牵扯数名官员。东西做得极为逼真,几乎可以乱真。消息虽被苏培盛及时压下,未外泄,但显然,这是有人蓄意栽赃,手段阴毒。
接着,永寿宫小厨房负责采买的一个太监,在外出时“不慎”与人口角,被顺天府以“寻衅滋事”为由扣押,在其身上搜出了一包来历不明的“宫中禁药”。虽经查验与永寿宫无关,但流言已起,说熹贵妃宫中有人私藏禁药,意图不轨。
更有甚者,朝中开始有零星的、指向不明的奏章,或暗指“后宫干政”,或影射“外戚坐大”,虽未点名,但字里行间,总让人联想到刚刚晋位、家族亦因此次清洗而得势的甄家。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巧合,实则环环相扣,目的明确——就是要将刚刚掌权的熹贵妃拉下马,至少要让她焦头烂额,威信扫地。
永寿宫内,气氛再次紧绷。甄嬛强压怒火,一边下令彻查内鬼,严加宫禁,一边更加小心地处理宫务,对任何可能授人以柄的事情都慎之又慎。琉璃则动用了所有能用的眼线和关系,追查这些“意外”背后的黑手,但对方行事极其隐秘,留下的线索少之又少。
“娘娘,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琉璃忧心忡忡,“他们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
甄嬛站在窗前,望着阴沉的天色,良久,缓缓道:“本宫知道。被动防御,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废了一个皇后,他们便想再扶一个,或者……让这后位,永远空悬,谁都别想坐稳。”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琉璃:“琉璃,你说,这后位,本宫……坐得坐不得?”
琉璃心头剧震,猛地抬头看向甄嬛。皇贵妃此言,已不仅仅是自保,而是有了更进一步的心思!她想问鼎后位!
“娘娘……”琉璃喉头干涩,“后位关乎国本,非比寻常。皇上刚废后,朝局未稳,若此时提及,恐……”
“本宫知道时机未到。”甄嬛打断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但,若不争,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今日他们能用这些下作手段构陷本宫,明日就能要了弘曕的命!本宫可以不要这后位,但本宫,必须要有足以自保、足以保护弘曕的力量!”
她走到琉璃面前,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琉璃,帮本宫。这后位,本宫不争,但本宫要拥有足以匹敌后位的实力和威信!本宫要这六宫,再无人敢轻易构陷!要这前朝,再无人敢轻视永寿宫!”
琉璃看着甄嬛眼中那熟悉的、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决绝光芒,知道她心意已定。从甘露寺回宫,到扳倒华妃,再到废后,她们主仆一路走来,早已没有退路。不进,则死。
“奴婢……明白了。”琉璃重重点头,眼中亦燃起火焰,“娘娘要实力,要威信。那咱们,就一步一步,将这实力和威信,挣出来!前朝之事,奴婢力有未逮。但这后宫……奴婢愿为娘娘,再清理一遍!”
尘埃未定,新局已生。废后的风暴刚刚过去,争夺后宫真正主宰权的暗战,已然悄然打响。而这一次,永寿宫的目标,不再仅仅是生存,而是——掌控。前路凶险,但她们已别无选择,只能在这未定的尘埃中,杀出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