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在举国欢庆的时候，去怀疑一个兢兢业业的领事馆官员。没人会在“胜利”的喜悦中，去细查那些微不足道的物资异常。
特高课的调查？东京的彻查？
在“珍珠港大捷”面前，那些都是小事。东京现在要的是庆功，是宣传，是把这场偷袭包装成“正义之举”“英勇之战”。至于泄密？谁会在“胜利”的时候提这种扫兴的事？
丁陌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狂妄吧，庆祝吧。
等你们发现这场“胜利”其实是灾难的开始时，就晚了。
---
中午十二点，食堂里的气氛已经沸腾了。
丁陌走进去时，差点被声浪掀出来。平时还算安静的食堂，此刻像个集市。人们围在一起，大声谈论着珍珠港，谈论着帝国海军的“壮举”，谈论着美国人如何不堪一击。
“听说了吗？四艘战列舰！美国人最引以为豪的四艘战列舰，全完了！”
“何止战列舰！两百多架飞机，还没起飞就被炸毁在机场上！”
“美国人不是号称太平洋霸主吗？怎么这么不经打？”
“什么霸主！在帝国勇士面前，就是纸老虎！”
丁陌打了饭，找了个角落坐下。旁边一桌几个年轻军官正在激动地比划：
“……我早就说过，美国人看着唬人，其实外强中干。你们想，他们在太平洋有多少基地？夏威夷、菲律宾、关岛、中途岛……分散那么开，怎么守？”
“就是！帝国勇士集中力量，一击必杀！这叫战略！”
“我听说，这次行动是山本大将亲自策划的。从计划到执行，完美无缺！”
“美国人这下傻眼了。你们猜，他们会不会跪下来求饶？”
“求饶？那也得看帝国给不给他们机会！”
哄笑声响起。
丁陌安静地吃着饭，听着这些狂妄的言论。
他想起了历史上，珍珠港事件后日本人的反应。举国欢庆，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大捷”，民众上街游行庆祝，军部高层更是飘飘然，认为美国很快就会屈服。
然后呢？
然后是美国工业机器的全面开动，是中途岛的惨败，是太平洋上一步步被推回去，是两颗原子弹。
但这些，眼前这些人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庆祝“胜利”，只知道畅想“未来”。
丁陌吃完饭，放下筷子。
旁边那桌还在高谈阔论。一个中尉模样的军官站起来，举起茶杯：“诸位，让我们为帝国勇士的英勇，为山本大将的谋略，干杯！”
“干杯！”
杯子碰在一起，茶水溅出来。
丁陌站起身，端着餐盘离开。
走出食堂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喊：“竹下君，你不庆祝吗？”
他回过头，是山田，脸喝得有些红。
“当然庆祝。”丁陌说，“只是下午还有工作。”
“工作算什么！”山田挥挥手，“今天这种日子，就该好好庆祝！帝国万岁！”
“帝国万岁。”丁陌重复了一句，他不能表现的格格不入，紧接着也狂热的喊到“板载”，食堂像点燃的火药桶，“板载”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丁陌稍稍的转身走了。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外面的喧闹声被隔开了一些，但依然能听见。
丁陌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雾已经散了，天色依然阴沉。院子里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都在兴奋地交谈。有人甚至拿出了清酒，几个人围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
狂欢。
彻头彻尾的狂欢。
丁陌看了一会儿，拉上了窗帘。
他需要思考接下来的事。
珍珠港的消息传开，军统那边肯定已经炸锅了。杜月峰会是什么反应？震惊？后怕？还是狂喜？
影子小组的价值，现在应该已经翻了几番。
苏念卿应该很快就会联系他。这次不是五百美金了，可能是一千，可能是更多。杜月峰会不惜一切代价，要从他这里获取更多情报——日军下一步动向，太平洋战局发展，上海这边的调整。
而他要做的，就是继续“分析”，继续“提供”。
当然，要钱还是要的。而且可以要得更多，更理直气壮。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毕竟他提供了“战略级”的情报。
至于日本人这边……
丁陌看着拉上的窗帘，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欢呼声。
让他们狂欢吧。
狂欢得越厉害，摔得越惨。
而他，将在狂欢的掩护下，做更多事，运更多物资，建更广的网络。
等到这些人从美梦中醒来，发现世界已经变了的时候，他的根基，已经深得谁也撼不动了。
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进来。”
是后勤课的渡边，平时挺稳重的一个人，此刻也满脸红光。
“竹下君，下午的会议改时间了。”他说，“提前到一点半，在礼堂。武藤课长说，有重要事情要宣布，全体人员必须到场。”
“知道了。”
渡边没立刻走，搓了搓手，压低声音：“竹下君，你说……咱们是不是要赢了？”
丁陌看着他，没说话。
渡边自顾自地说下去：“珍珠港这一下，美国人肯定怕了。说不定很快就求和，到时候战争结束，咱们都能回国……我妻子来信说，孩子都会走路了，我还没见过……”
他眼里闪着光，那是一种近乎天真的憧憬。
丁陌沉默了几秒，说：“希望如此。”
渡边高高兴兴地走了。
丁陌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希望？
不，没有希望。
只有残酷的现实，和即将到来的、更残酷的现实。
但这些，他不能说。
他只能看着这些人狂欢，看着他们做梦，然后在梦碎的时候，继续走自己的路。
窗外的欢呼声又高了一浪。
丁陌重新坐下，打开抽屉，取出那份太平洋地图。
珍珠港的位置，在他心里清晰无比。
而他知道，从这里开始，一切都将不同。
历史已经翻页。
而他，要在新的一页上，写下自己的篇章。
在所有人都沉醉于“胜利”的时候，只有他清醒着。
清醒地看着历史走向既定的方向，清醒地布着自己的局，清醒地等待着——
那场必将到来的、彻底的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