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晨雾还没散尽，罗家湾十九号军统局本部大楼里已经灯火通明。
戴笠坐在办公室里，面前的烟灰缸又满了。他手里捏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是凌晨从美国方面传过来的正式通报——珍珠港遭袭，太平洋舰队损失惨重，罗斯福总统即将对日宣战。
窗外的雾气缓缓流动，山城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戴笠的目光落在电文上，脑子里却想起了另一份电报——四天前，上海站杜月峰发来的那份预警。
“……据影子小组综合分析判断，日军可能在十二月初对美军太平洋重要基地采取军事行动……”
当时他怎么想的？
戴笠缓缓靠回椅背，闭上眼睛。他记得自己让李处长把情报转给了美方，也记得李处长回报时转述的汤姆逊少校的话——“过度解读”“日本人不敢”。
现在呢？
珍珠港在燃烧。
戴笠睁开眼，拉开抽屉最底层的暗格，取出一份薄薄的档案。档案袋是深蓝色的，封口处贴着“绝密”的红色标签。他解开线绳，抽出里面的文件。
第一页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容清秀，眼神平静。照片旁边用毛笔小楷写着：丁陌，民国三年生，浙江绍兴人，黄埔六期肄业，民国二十六年加入军统，代号“影子”。
下面是几行简短的记录：
“二十七年春，经考核，具备潜伏素质。同年秋，以日侨遗孤‘竹下贤二’身份，经特批计划潜入上海日领事馆。”
“二十八年至二十九年，提供清乡计划、军火运输路线等情报十七份，准确率百分之八十二。”
“三十年十一月，预警珍珠港事件。”
最后一行墨迹很新，是今天早上刚添上去的。
戴笠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丁陌。
这个名字他记得。两年前，上海站报上来一个特工培养计划，说要安排一个人顶替一个叫竹下贤二的日侨遗孤，潜入领事馆。当时负责这个计划的人说，这个丁陌脑子灵活，日语流利，对日本风俗习惯很了解，是个好苗子。
戴笠批准了，但没太在意。军统每年安排潜伏的人多了，一个刚培养两年的特工，能有多大作为？
没想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特工，现在送来了震动世界的预警。
戴笠放下档案，重新拿起那份珍珠港的电报。
时间、方向、目标——全中。
这不是运气，这是能力。
他按了按桌上的呼叫铃。
秘书推门进来：“局座。”
“通知各处室负责人，一小时后开会。另外，给上海站发报，让杜月峰来重庆一趟，我要亲自听汇报。”
秘书一愣：“杜站长现在来重庆？上海那边……”
“让他安排好工作，两天内必须到。”戴笠语气不容置疑，“还有，告诉杜月峰，从现在起，影子小组的一切事务直接对我负责。他需要什么支持，直接报上来。”
“是。”
秘书出去了。
戴笠重新翻开那份档案。
丁陌在领事馆的位置是文书，不高不低，刚好能接触到一些文件，但又不起眼。这样的人，按理说接触不到战略级的情报。
那他是怎么知道珍珠港的？
档案里没写。
戴笠想起杜月峰之前的报告。影子小组的情报来源，一直是“通过收买多个线人获取零碎信息，再综合分析得出结论”。每次申请经费，理由都是“需要打点关系、收买线人”。
之前戴笠觉得，这可能是丁陌为了多要经费找的借口。一个领事馆的文书，能接触到什么高级线人？
但现在看来，也许是真的。
也许这个丁陌，真的有他自己的门路。
戴笠合上档案，锁回暗格。
不管怎样，这个人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战略级的预警，一次就够了。而丁陌，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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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二处王处长、四处李处长、行动处、机要室……军统的核心层都到了。戴笠坐在主位，面前摊着两份文件——珍珠港的战报，和影子小组的预警电文。
“人都到齐了。”戴笠扫视一圈，“珍珠港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今天叫大家来，是要说一件事。”戴笠拿起那份预警电文，“珍珠港事件前四天，我们潜伏在上海日领事馆的特工‘影子’，就发出了预警。”
他顿了顿，让这个消息沉淀一下。
果然，几个处长都露出震惊的神色。
“这份预警，我们转给了美方。”戴笠继续说，“但美方不信。汤姆逊少校的原话是‘过度解读，日本人不敢’。”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现在，珍珠港炸了。”戴笠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里带着一种力量，“美国人损失惨重，太平洋舰队几乎瘫痪。罗斯福总统已经宣布对日宣战。世界大战的格局，从今天起彻底改变。”
他放下电文，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而我们军统，因为影子的预警，在情报战线上，打了一场漂亮仗。”
王处长推了推眼镜，忍不住问：“局座，影子是怎么……”
“怎么知道的是吧？”戴笠接过话，“他的报告里写得很清楚——通过收买多个线人，获取零碎信息，再综合分析得出判断。具体线人是谁，出于保护考虑，没有详细写。但结果证明，他的分析是对的。”
李处长脸色有些发白。他想起了三天前自己见汤姆逊少校时，对方那种傲慢的语气。
“局座，那我们接下来……”李处长欲言又止。
“接下来，做三件事。”戴笠竖起三根手指，“第一，影子小组的权限提到最高级。影子需要什么支持——经费、设备、人员——只要他提出来，优先满足。但前提是，必须确保他的安全。他的身份，在座各位知道就好，绝不能再外传。”
“第二，二处成立专门的分析小组，研究影子小组后续提供的情报。我要知道，日军下一步会打哪里，上海那边会有什么调整。”
“第三。”戴笠看向李处长，“美方那边，暂时不要主动提预警的事。等他们自己找上门来，我们再谈。到时候，该争取什么，你知道的。”
“明白。”李处长重重点头。
“另外。”戴笠补充道，“通知各地方站，加强对日方情报的搜集。尤其是太平洋战场的动向，我要第一时间知道。谁有重要线索，重赏。”
会议开了半个小时。
散会后，戴笠单独留下了王处长。
“王处长，影子小组后续的情报，你要亲自盯。”戴笠说，“影子现在的位置很关键。他在领事馆，能接触到日方内部的消息。这些消息，对我们判断战局走向，非常重要。”
“局座放心，我一定亲自处理。”王处长顿了顿，“不过局座，丁陌同志每次申请经费，理由都是收买线人。这经费额度……”
“他要多少，只要合理，就给。”戴笠毫不犹豫，“收买线人需要钱，打通关节需要钱，获取情报需要钱。这些钱，该花。只要他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花多少钱都值。”
“明白了。”
王处长出去了。
戴笠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看着窗外渐渐散去的雾气。
丁陌……
这个他两年前随手批准潜伏的年轻人，现在成了军统最宝贵的一颗棋子。
这颗棋子，要用好，也要保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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