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陈默感觉自己在下沉,不断下沉,坠入一个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温度的深渊。无数扭曲的碎片在周围漂浮:奶奶的血字、墨影的猩红双眼、石狮子嘴角的暗红、睁眼的黑玉观音、碎裂的灵墨……
最后,一切都归于沉寂,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悲戚而怨毒的古代太子身影,在无尽的虚无中注视着他。
“……默……陈默……”
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声音很熟悉,带着一种他几乎已经遗忘的温暖。
是爷爷吗?
他努力地向那声音的方向挣扎,但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束缚,沉重得无法动弹。
“……醒醒……”
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冽。
是苏夜。
意识如同挣脱水面的溺水者,猛地回归!
“咳!咳咳!”陈默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里火辣辣地疼,仿佛吸入了浓烟。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又闭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个简陋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房间。白色的墙壁有些剥落,头顶是一盏发出嗡嗡声的日光灯。他躺在一张坚硬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被子。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清晨,又像是傍晚。
不是在深山老林,不是在哑河岸边。
“你醒了。”苏夜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陈默转过头,看到苏夜坐在一张木椅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锐利和冷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便装,手臂上缠着新的绷带。山鬼不在房间里。
“这里是……哪里?”陈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一个临时的安全点,邻省的一个小县城。”苏夜言简意赅,“你昏迷了两天。”
两天?!陈默心中一惊,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全身各处传来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感让他又跌了回去。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拆散后又勉强组装起来的木偶,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
他立刻想起最重要的事情,手下意识地向旁边摸去——空的!
“背包呢?!”他的声音带着惊恐。
“在那里。”苏夜指了指房间角落。
陈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他的旧背包安静地放在一张椅子上,看起来完好无损。但他能感觉到,那本《字灵》依旧在里面,只是那种“心跳”感和脑中的低语,变得极其微弱,仿佛也和他一样,陷入了某种“虚弱”状态。是因为那个强行写出的“引”字,还是因为黑玉观音最后的冲击?
“放心,我没动它。”苏夜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陈默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无处不在的疼痛和虚弱,那种被掠夺后的异样感似乎……加重了。世界不仅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色彩更加黯淡,声音也更加模糊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他甚至对指尖触碰到的被子质感,都有些麻木。
“很糟。”他实话实说,声音低沉,“看东西,听声音,都……更模糊了。感觉……不像是自己的身体。”
苏夜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沉重的了然:“这就是代价。你强行引导《字灵》的力量,书写‘引’字,虽然暂时解了围,但付出的代价远超之前。你被掠夺的,可能不仅仅是‘色感’和‘听感’,还包括部分‘触感’和对自身身体的‘掌控感’。”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灵墨碎了。那是陈老先生留下的重要遗物,能一定程度上保护你,抵消部分反噬。现在它没了,下次你再使用《字灵》的力量,后果只会更严重。”
陈默沉默地听着,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摸了摸胸口,那枚“安”字玉佩还在,传递着微弱的暖意,但这丝暖意无法驱散他内心的冰冷。灵墨碎了,他失去了一张重要的护身符。
“哑河那边……后来怎么样了?”他想起昏迷前那恐怖的景象。
“不知道。”苏夜摇头,“我们趁着你引发的混乱,带着你强行渡过了水潭。离开哑河流域后,那里的能量场依旧极其混乱和危险,我们不敢停留,也无法探查。那尊黑玉观音和潭水下的存在,以及那些静默之影,恐怕已经因为你的‘引’字,陷入了某种内耗或者僵持状态。但这只是暂时的。”
她看着陈默,语气严肃:“你等于是在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上,又浇了一桶油。那里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封印物,而且是能克制或者平衡‘水’‘火’冲突的封印物,否则一旦哑河的封印彻底崩溃,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
陈默靠在冰冷的床头,闭上了眼睛。
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不仅仅是身体的,更是心灵的。他仿佛能看到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在眼前延伸,每一步都伴随着痛苦和失去,而终点,却依旧笼罩在浓雾之中。
他逃出了哑河,但哑河的阴影,以及使用《字灵》的沉重代价,已经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和肉体上。
这座城市对他而言,并非安全的港湾,只是一座充满伤痛和疲惫的临时伤城。
而前路,依旧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