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带着收获时节的醇厚,暖洋洋地照进小院,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昨日下午那场由孙婆子挑起的不愉快风波,似乎并未在院子里留下太多痕迹,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空气里依旧弥漫着酱菜的醇香和晾晒菜干的阳光味道,一切井然有序。
苏念棠起了个大早,坐在窗边的光晕里,将最后几针细密的线脚完成。一件厚实挺括的深蓝色棉袄便在她手中成型。
她仔细抚平上面的每一处褶皱,翻来覆去地检查,确认棉花絮得均匀蓬松,针脚牢固耐穿。想象着陆建军在那冰天雪地的军营里,穿上这带着家里阳光和皂角清香的棉袄,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连日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几分。
接着,她开始精心准备要寄去的包裹。
一个敞口的粗陶罐,被她用滚水反复烫洗了三遍,又放在灶口边借着余温慢慢烘干,确保罐壁内外没有一丝水汽残留。这才将之前做好的、油润红亮、凝结着肉末和香菇丁的香菇肉酱,用干净的木勺,一勺勺仔细地舀进去,直到罐口,轻轻压实,最后再淋上一层封存的、清亮的熟油,彻底隔绝空气。
盖上裁剪好的厚实油纸,用浸泡过晾干的麻绳,沿着罐口一圈圈密密捆扎紧实,打上死结。
她又找来几个厚实耐磨的细棉布袋,一袋装满了喷香酥脆、混合着花生芝麻碎和辣椒粉的香辣干碟料;一袋是晒得干爽硬挺、颜色转为深绿的豆角干和琥珀色的萝卜干;还有一袋是之前特意留下的、品相最好、发酵得恰到好处的辣白菜,用好几层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路上颠簸坏了味道,散了香气。
将这些瓶瓶罐罐、布袋包袱一一在桌上摆放整齐,看着这小小的“心意山”,她心里才觉得踏实了些。这些,不仅仅是吃食,更是家的味道,是她和孩子们平安喜乐的证明,是她能给予远方丈夫最实在的牵挂。
“娘,这些都是给爹的吗?”明浩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看着桌上堆起的小山,小声问道,眼睛里带着期盼。
“嗯,”苏念棠回头,对儿子温柔地笑了笑,拉过他有些凉的小手捂了捂,“让爹在部队里,也尝尝家里的味道,知道我们明浩、明轩、明远都好好的,想他呢。”
明浩用力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光,似乎连脊背都挺直了些。
趁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闹,赵家媳妇和钱寡妇还没来上工的这段清净功夫,苏念棠仔细闩好屋门,心念一动,意识沉入了那片神秘的祖传空间。
空间里依旧温暖如春,灵气氤氲,与外界秋日的萧瑟截然不同。她径直走向角落里那几株被她用特殊手法精心培育、颜色深紫近黑、在空间微光下仿佛跳动着幽暗火焰、散发着奇异辛烈气味的“墨焰椒”,以及旁边几丛叶片呈奇异银灰色、触手微凉、带着强烈提神醒脑清香的“冰薄荷”。这两种是她根据空间古籍残缺记载,反复尝试杂交选育出的新品种,性状独特,尚未在外界使用过,其效力,她心中也仅有大概估量。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玉剪摘下三颗最饱满沉甸、仿佛蕴含着爆裂能量的“墨焰椒”果实,又采集了五六片边缘带着细微锯齿、散发着沁人寒香的“冰薄荷”顶叶。退出空间后,在静谧无人的灶房里,她戴上自制的细棉布手套,将这两种特殊的材料放在干净的石臼里,极其谨慎地、一点点研磨成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颗粒的粉末。那“墨焰椒”的粉末带着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而“冰薄荷”的粉末则呈现出诡异的灰白。她将两者混合,又掺入少许寻常的辣椒粉和炒熟的面粉作为遮掩和载体。仅仅是凑近闻一下,那混合着极致辛辣与刺鼻清凉的怪异气味就直冲天灵盖,让她忍不住偏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她用防潮的油纸,将这些混合粉末分装成几个只有指甲盖大小、扁扁平平的小包,边缘折叠得严丝合缝。
这东西,她试验过,哪怕只是沾上一点点在衣物上,那辛辣刺鼻、混杂着诡异清凉的气息便能纠缠不休,经久不散,若是直接接触皮肤,更是会留下难以忽视的灼热、刺痛和持续数个时辰的瘙痒感,足以让人坐立难安,却又不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口或长久伤害。
她将这几小包“小礼物”,分别藏在袖口内侧、衣襟夹层等容易瞬间取用又绝不显眼的地方。这是她为某些如影随形、躲在暗处不断吐信子的“毒蛇”,准备的“驱蛇散”。但愿,永远没有用上的那一天。
做完这一切,她仔细清理了石臼和所有可能残留痕迹的地方,刚收拾停当,院门外就传来了赵家媳妇和钱寡妇的说笑声。两人走进来,一眼就看到桌上打包好的包裹,都笑着夸赞苏念棠细心周到。
“建军兄弟收到这些,指定高兴坏了!这肉酱闻着就香,路上也不怕坏。”钱婶子摸着那捆扎结实的陶罐,由衷说道。
“是啊,念棠妹子就是手巧心细,这棉袄看着就厚实暖和。”赵家媳妇也附和着,眼里带着善意。
三人像往常一样开始忙碌。苏念棠今天的主要活计是照看那批正在发酵的黄豆酱醪。巨大的酱缸里,黄褐色的酱醪在日晒下微微冒着气泡,散发出豆类发酵特有的、略带氨味的醇厚气息。
她需要不时用长柄木耙伸进去,由下往上,耐心地翻动,让每一处都能均匀接触空气和阳光。这个过程枯燥而需要力气,但做出来的酱油味道才会层次丰富,回味悠长。
她一边用力翻动着酱醪,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最近的收入。
辣白菜和香菇肉酱依旧是销售主力,几乎每天都能卖出两三坛,回头客越来越多;新推出的香辣干碟料也出乎意料地受欢迎,尤其是那些家里有劳力干重活的,买回去夹馍拌面,都说又香又提劲;再加上其他零零总总的酱萝卜、酸豆角、糖蒜等,这几天平均下来,每天扣除所有成本和两位帮工的工钱,净收入都能稳定在八块钱左右,赶上逢集或者谁家办事需要采买,甚至能摸到九块、十块的边。
她空间那个小木匣里的积蓄,已经悄然突破了两百块大关。
摸着那日渐沉甸、带着木质清香的匣子,她心里便觉得无比踏实。这是她和孩子们安身立命的底气,也是未来应对任何风雨的屏障。
晌午前,苏念棠特意抽空去了一趟村里的代销点,买了最厚实耐磨损的牛皮纸和粗韧的麻绳,回来又将给陆建军的包裹,像对待易碎珍宝般,重新里外加固了一遍,边角都用布条额外包裹,确保能经受住长途跋涉的颠簸。
下午,她便让跑得快的明浩,拿着几块新做的米糕,跑去跟村里常去镇上的牛车夫李大爷说好,并预付了脚钱,约定明天一早天蒙蒙亮时,就将这沉甸甸的包裹捎到镇上的邮局寄出去。
这一切,苏念棠都没有刻意隐瞒。很快,“苏念棠给远在部队的丈夫寄去了亲手做的厚棉袄和一大堆香喷喷的自制肉酱、辣菜”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伴随着那诱人的香气,在村里悄然传开了。
“瞧瞧人家念棠,多惦记自家男人!自个儿带着三个娃,还把日子过得这么红火,心里还时刻装着建军!”
“那香菇肉酱我上次买过一小碟,哎哟喂,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拌饭吃简直一绝!建军兄弟有口福了!”
“自己能干,又知道疼男人,这样的媳妇儿哪里找去?老陆家真是娶到宝了!”
这些带着羡慕和赞许的议论声,顺着秋风,自然也一丝不落地钻进了村头那处低矮破败、窗纸破烂的老屋里。
王翠花正对着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空米缸发愁,盘算着晚上那顿稀得能数清米粒的粥该怎么下咽,听到隔壁院子隐约传来的说笑声和路人毫不避讳的议论,手里那个豁了口的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混着灰尘滚了几圈。
寄棉袄?寄肉酱?苏念棠哪来的那么多钱买棉花买肉?哪来的那么多好东西?!她想起自家灶房里那点子快要见底的粗粮和几根干瘪的咸菜,想起陆建民那日渐冷漠、几乎不拿正眼看她的背影,再对比苏念棠那边的风光红火、孩子们的笑脸、以及她对男人那般体贴周到的举动……心里的嫉恨如同被泼了油的野火,轰地一下燎原而起,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扭曲、抽搐,喉咙里泛上一股腥甜。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干枯的掌心,留下几个带着血丝的月牙印,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不能让苏念棠那么得意那么好过!那些散发着诱人香气、换来叮当铜钱的酱菜坛子……那些在阳光下晒得干爽、准备过冬或是卖钱的菜干……总有她下手的机会!她就不信,苏念棠能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地防着!总能找到破绽!
一个更加恶毒、也更加冒险、甚至带着点同归于尽般疯狂的计划,在她那被嫉妒和怨恨彻底吞噬的混乱脑海里,逐渐扭曲成形。她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窗外苏念棠家院子的方向,眼神阴鸷、浑浊,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吓得角落里本就胆小的招娣猛地缩起了身子,大气不敢出。
傍晚,绚丽的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苏念棠将明天要寄走的包裹,小心地放在堂屋桌子最显眼的位置。
看着那鼓鼓囊囊、凝聚了她无数心意的包裹,她仿佛看到了陆建军收到时,那总是严肃的脸上可能露出的、带着惊讶和温暖的浅浅笑容。这让她觉得,所有的辛苦、所有的谨慎、所有的殚精竭虑,都值得。
夜色渐深,如水的月光代替了晚霞,温柔地笼罩着静谧的村庄。孩子们都睡熟了,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苏念棠却没有立刻入睡。她披衣坐在窗边,就着微弱的月光,看着窗外沉静如水、却又仿佛暗流潜动的院落。
她知道,白天的风光和那些善意的议论,就像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必然会激起层层涟漪,而那隐藏在最深最暗处的恶意,恐怕也会因此被刺激得更加焦躁、更加按捺不住。
她轻轻摩挲着袖口内侧那几小包特意准备的、带着微微刺感的粉末,眼神在清冷的月色映照下,显得格外清亮,也格外冷静,如同暗夜里磨砺过的寒刃。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静待那可能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