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破庙外的碎石地上,清晰得如同敲在人心上。我站在供桌旁,指尖轻轻压着那枚乌沉玉印,燕九霄的城主令。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桌上那块令牌,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
“你若不信,”我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青石,“可细看此令背面。”
他迟疑了一瞬,伸手将令牌翻转。
火光从破窗斜照进来,映出背面一道极细的暗纹——扭曲如焰,边缘泛着微不可察的猩红光泽。那是血魔宗内门才有的标记,用特制药液蚀刻于器物背面,平日隐匿无迹,唯有在子时前后或临近血祭之地时才会浮现。
他瞳孔猛地一缩。
“这纹路……不可能。”他低声道,“我从不离身,怎会被人动过手脚?”
“所以不是被动了手脚。”我淡淡道,“是它根本就没离开过你身边——只是拿着它的,已经不是你信的人。”
他猛然抬头,目光如电射来。
我迎着他视线,不退不让:“你查黑市异象,查的是混沌气息残留。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你调兵遣将,对方都能提前撤走?为什么叶清绾被盯上时,守卫偏偏换成了你不熟悉的面孔?”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三个月前调任的护卫统领,是你亲手提拔的。”我继续说,“但他体内经脉走向与北荒武典不符,用的是南疆淬毒之法。你那位幕僚,每夜申时三刻必去城防司后院烧纸,烧的不是香,是沾了生血的符灰——他在喂养什么东西。”
燕九霄的手指微微发颤,握紧了令牌。
“你在胡说什么!”
“我不是在指控你。”我语气平静,“我只是告诉你,你的权柄正在被人借用。而你,还蒙在鼓里。”
他死死盯着我,额角青筋跳动,似要暴起发作,却又强行压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撞上了院墙。
紧接着,一道身影破门而入,带进一阵冷风和血腥气。
叶清绾站在门口,肩头染血,药杵横在胸前,呼吸急促却不乱。她一眼扫过屋内,目光落在我脸上,声音压得很低:“你还在这耗?他们冲着这里来了。”
我没有动,只问:“几人?”
“至少八名死士,两个带头的身上有血晶波动。”她喘了口气,“刚才我在西巷截住一个传讯的,他临死前喊了一句‘令已现,速杀持令者’——他们知道令牌在谁手里。”
燕九霄骤然转身看向我:“你说他们想要这个?”
“不是想要。”我缓缓将令牌推回他面前,“是已经认定了它在你手上。而你现在站在这里,等于告诉所有人,你就是那个泄露机密的人。”
他脸色铁青:“你是故意把令留下?”
“我是让你看清现实。”我说,“你若现在走出去,说自己清白无辜,他们会信吗?还是你觉得,凭你半步渡劫的修为,能挡住血魔宗精心布置的围杀?”
他咬牙,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叶清绾快步走到我身旁,低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活命。”我看着她,“也想让你们都活着。”
她盯着我片刻,忽然冷笑:“那你最好别再玩这种步步为营的把戏。外面那些人不是来谈判的,他们是来灭口的。”
话音未落,远处墙头一声轻响。
有人跃上了屋顶。
瓦片轻微震动,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至少四人已在上方潜伏。
燕九霄终于变了脸色,迅速退到门侧阴影处,背靠土墙,手中凝聚灵力。
叶清绾横杵于前,站在我右后方半步位置,虽气息未稳,却毫无退意。
我依旧立在原地,手指悄然滑入袖中,握住一枚淡金结晶。这是昨夜赢来的赌注,也是我布下的最后一道感知阵引信。
“你还在等什么?”燕九霄低喝,“动手啊!”
“等他们先出手。”我淡淡道,“谁先破阵,谁就暴露位置。”
“你疯了!”他怒视我,“你以为这是赌坊斗技?这是生死局!”
“正因是生死局,才不能乱。”我看向他,“你若想活,就听我的——不要运功,不要出声,更不要试图突围。他们要的是令牌,不是你这个人。只要你不动,他们就不会确定目标。”
他瞪着我,眼中怒火翻腾,却终究没有动作。
屋内陷入死寂。
只有风穿过断梁残柱,吹动地上几张散落的黄纸。
时间仿佛凝固。
忽然,一片落叶被风吹起,打着旋儿飘向供桌。
就在它即将落地的瞬间,我瞳孔一缩。
那片叶子,在触地前半寸,凭空停住了。
不是风停了。
是空气凝滞了。
某种禁制正在成型。
“小心!”我低喝,“他们在布困阵!”
话音刚落,四面墙壁同时浮现出暗红色纹路,自地基蔓延而上,如同活物般蠕动交织。屋顶的瓦片开始一块块移位,露出下方悬挂的一具具干尸——皆身穿城防司服饰,面目扭曲,胸口插着血色短刃。
燕九霄终于变了脸色:“这是……血傀阵?”
“不止。”叶清绾盯着那些尸体,“他们的魂魄被钉在阵眼里了。”
我眯起眼。这些尸体,正是近日失踪的巡夜卫。血魔宗不仅杀了他们,还将他们的忠魂炼成了阵基。
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线索。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离开过这座城。
“现在怎么办?”燕九霄压低声音,“硬闯?”
“闯不出去。”我说,“这阵以忠诚为引,以职责为锚。你越是动用城主职权之力,它吸得越狠。刚才你凝聚灵力那一刻,就已经激活了第一重锁链。”
他低头看向掌心,果然有一道细若游丝的红线正顺着经脉向上爬行。
叶清绾迅速取出药粉洒在他手腕一圈:“暂时封住,撑不了太久。”
“他们要逼我们内斗。”我冷冷道,“一人运功则全阵启动,两人联手则反噬加倍。这种设计,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折磨。”
“目的呢?”她问。
“等。”我说,“等我们耗尽力气,等令牌自行显形,等最后一个还能站着的人,亲手把它交出去。”
燕九霄冷笑:“做梦。”
“但他们会等到。”我看向门外,“因为外面那个人,还没进来。”
“谁?”
“传令者。”我缓缓道,“能让死士拼死传递消息的,绝不会是个小角色。他一定就在附近,看着我们挣扎。”
叶清绾忽然皱眉:“等等……你之前说,那个传讯的死士喊的是‘令已现’?”
“对。”
“可这令一直都在你手里,直到刚才才放到桌上。”她目光锐利起来,“也就是说——真正的令牌,从来就不在燕城主身上?”
我沉默了一瞬。
然后,轻轻点头。
燕九霄猛地看向我:“你早就知道了?”
“从我在黑市看到那枚封漆开始。”我说,“你们城防司的封泥,三年前改过配方。旧泥遇热会裂出十字纹,新泥则是蛛网状。交易点那枚令上的封漆是旧式,而你身上这块——”我指了指他腰间,“是新的。”
他浑身一震。
“你被人掉包了。”我说,“早在几天前,你就丢了真正的令牌。而现在,我们三个,正站在一个为假目标设下的杀局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