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一走,宜修便靠在软榻上长舒一口气,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绣夏屈膝跪在榻边,指尖轻轻按着她的额角,柔声宽慰:“福晋莫气,外头多少人羡慕咱们府里的阿哥呢!”
“便是温宪公主,前日还跟宫里嬷嬷念叨,说想生个弘昭阿哥这般康健泼泼的孩子。”
宜修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眼底却带着几分无奈:“康健是真康健,就是太闹腾了。若能有弘晖的沉稳、弘春的机灵,再添几分懂事,便再好不过了。”
“主子这话若是让弘昭阿哥听见,怕是要撅着嘴闹脾气了。” 绣夏笑着打趣。
宜修莞尔摇头,指尖摩挲着膝上的锦缎:“本福晋也只是随口说说,这孩子除了闹腾些,倒也没别的不好。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认了便是。”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檐外的蝉鸣伴着微风,正透着几分惬意,却被一阵急促的通传声打断。
“福晋,九福晋和十福晋来了!” 小祥子快步进来禀报,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十福晋身后跟着好几车大箱子,瞧着沉得很,像是装了不少好东西呢!”
宜修闻言,手上动作蓦地一顿,眸色瞬间沉了沉。
自己与九福晋、十福晋素来交好,这般兴师动众带着箱子上门,定是有事相求。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话在妯娌间也同样适用。
“知道了,摆驾前厅。” 宜修缓缓起身,理了理旗装的裙摆,喟叹一声,“本想着今儿能轻快一天,看来是不能了。”
绣夏见她神色异样,连忙跟上:“福晋,九福晋、十福晋素来与您亲厚,便是有事,也定然不是为难您的事。”
“正因为亲厚,才无奈啊。” 宜修摇头轻笑,“你是没见识过十弟妹的直性子,一句话得拆成三截慢慢解释,光说话就得配三大碗茶水,费神得很。”
她承认自己贪财,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样样都爱,可这不代表她乐意天天为妯娌间的琐事费脑子。
大福晋、太子妃、八福晋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偏生五福晋、十福晋这般直来直往,得耐着性子掰开揉碎了说,累得慌。
到了前厅,刚落座端起茶盏,十福晋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讨好:“四嫂,我今儿来,是想求你帮个忙。”
宜修浅啜一口茶,颔首示意她继续。
“我想让月落妹妹去蒙古草原,见见我额祈葛和额吉。” 十福晋说完,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她。
“噗 ——” 宜修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太阳穴疼得更厉害了,“你再说一遍?让月落去蒙古见未来公婆?”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女子名节大于天,未出阁的姑娘远赴蒙古见夫家父母,这要是传出去,她往后还怎么做人?”
十福晋讪讪地笑了笑,连忙上前两步,双手合十作揖,委屈巴巴地解释:“四嫂,我也是没办法啊!赛罕往后要长住京城,七八年都回不去一次,我嫁过来这么多年,也没好好陪过额祈葛和额吉。”
“他们连儿媳长什么样、性子如何都不知道,就凭着一张画空想,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我就是想让他们婚前见见月落,不是寄一张怎么画都不像的画像回去,免得留遗憾。”
宜修扶着胸口顺了顺气,转头看向九福晋,眼神里满是询问 ,这主意也太天马行空了!
月落是个有主意的姑娘,没拿捏赛罕就不错了,十福晋姐弟还想反过来让她不顾名节远赴蒙古?
别说婚事还在商议,便是定了,佟佳氏也绝不会同意,到时候不仅婚事告吹,连牵线的她和贵妃都得遭埋怨!
九福晋眨了眨眼,轻轻摇了摇头,眼底带着几分无奈。
自己早就劝过了,但十弟妹一根筋,认准了要让父母见月落,说什么都不听。
九福晋凑到宜修耳边,压低声音:“四嫂,赛罕算是乌尔锦噶喇普亲王送来的质子,为了表忠心,亲王是不会让他回去的。亲王福晋想念儿子,也只能忍着,十弟妹是心疼父母,不想他们连未来儿媳的面都见不着。”
宜修这才稍稍缓了缓神色,追问:“你没跟姨母(佟佳氏)提这事儿?”
“没有没有!” 十福晋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又不傻,没个准主意就去跟四舅母说,这婚事不就黄了吗?我是来求四嫂想办法的!”
宜修松了口气,还好十福晋不算完全没脑子。
十福晋见状,连忙示意身后的嬷嬷打开箱子, 瞬间,满室金光闪闪。
四箱沉甸甸的金砖码得整整齐齐,三箱珠宝首饰流光溢彩,五箱绫罗绸缎质地上乘,还有两大箱银饰雕琢精美,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九福晋都看呆了,小声惊叹:“十弟妹真是大手笔!”
宜修望着满厅的财物,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话果然没错。
不得不敛了敛神色,缓缓开口:“蒙古民风开放,可大清入关后,汉人的封建礼教早已深入人心,女子名节重于一切。你让月落单独去蒙古,是轻视,是冒犯,更是让她跌价,佟佳氏定然不会同意。”
十福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宜修话锋一转:“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真的?” 十福晋眼睛瞬间亮了,连忙追问,“四嫂有什么好办法?”
“月落有贵妃姨母,还有个未出仕的幼弟。” 宜修压低声音,“做姐姐的,总归心疼弟弟。若能让她弟弟去喀尔喀草原任职,姨母(佟佳氏)身体不好,月落以‘陪同弟弟赴任、安置妥当后再回京’为由同行,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一路上还有贵妃姨母作伴,名正言顺,既全了你的孝心,又保了月落的名节。”
十福晋恍然大悟,刚想放声大笑,就被九福晋一声轻咳打断。九福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还有关键问题没解决。
十福晋连忙收住笑意,用团扇遮住口鼻,小声问:“可…… 可出仕这事儿,我和赛罕都插不上手啊!便是求到太后跟前,也没法干涉朝政吧?”
宜修白了她一眼,泠然一笑:“算起来,十弟还是月落的亲表哥呢!当表哥的帮衬母族表弟出仕,不是天经地义?”
“这些日子十弟天天和月落的弟弟、表哥们外出游玩,联络感情,难道都是假的?”
“你这个做福晋的,也不知道提点他,帮扶母族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反而能彰显他重情义。”
十福晋茅塞顿开,连连点头:“对啊!尹德舅舅和策定表哥借着牛痘之事,才脱离了三等侍卫的身份,钮祜禄氏其他房头还没起色呢!月落的阿玛早逝,她和幼弟相依为命,感情定然深厚。让十弟帮她弟弟在蒙古谋个差事,既能全了十弟亲近母族的心意,又能圆了我额吉的期盼,简直一举两得!”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十福晋兴冲冲地就要告辞:“四嫂,我这就回去跟十弟说!”
“等等。” 宜修叫住她,“别忘了去咸福宫给贵妃娘娘打个招呼。贵妃娘娘素来疼惜姐姐和月落,定然会帮忙,可你身为晚辈,礼数得做足,要让她看到你对月落的重视。”
“知道啦!谢谢四嫂!” 十福晋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声音远远传来。
九福晋和宜修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相视一笑。
“哈哈,十弟妹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一次只能顾一件事儿。” 九福晋笑着摇头。
宜修扫视着满厅的箱子,唇边勾起一抹无奈又戏谑的笑:“行了,别装了,挑吧。”
九福晋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者有份。” 宜修眸光柔和,颔首道,“你看重什么就拿什么,我最多留下两箱金银和一箱首饰。剩下的,都送去四姨母(佟佳氏)府上,这人情,得让她也沾沾光。”
九福晋连忙起身行礼,笑着恭维:“四嫂虽爱财,却从来不做趁火打劫的事,还事事替妯娌们着想,有你这样的嫂嫂,真是我们的福气。”
说罢,她走到箱子前,挑了两件做工精细的银饰、一顶红宝石头冠,又点了五匹浮光锦,心满意足地谢过宜修,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