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正是冰天雪地,北风呼啸着卷过荒原,将天地间的一切都裹上银装。兰道元带着少女艰难行至一处客栈前,招牌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的哀鸣。
客栈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老掌柜在柜台后打盹。见有人来,他抬起浑浊的眼睛:“客官住店?”
“两间房。”兰道元的声音平静无波。
“只剩一间厢房还算完好,其他的都漏风。”老掌柜慢吞吞地说。
兰道元看了看身边冻得嘴唇发紫的少女,微微颔首:“就一间吧。”
房间不大,一床一桌一椅,炉火微弱。兰道元将唯一的热水递给少女:“你去梳洗吧。”
少女抱着水盆怯生生地去了后屋。兰道元则盘坐在冰冷的床板上,闭目调息。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轻轻的脚步声,睁眼看去。
梳洗后的少女站在门口,湿漉漉的黑发披在肩头,洗净污垢的脸庞明眸皓齿,清秀绝伦,虽衣着朴素,却掩不住那份天生的美丽。兰道元心中猛地一痛——这容貌,这神情,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少女见兰道元如青松般盘坐,姿态肃穆庄严,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在冰冷的地面上:
“求道长教我武功!”
兰道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良久,眼神复杂难明。时光仿佛倒流,多年前那个雪天,那个同样跪在他面前的少女……他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思绪压下。
“你学武为了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少女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火焰:“我叫完颜萍,本是金国皇室后人。蒙古人破城时,我全家……全家都死了。我要报仇,求道长教我武功!”
兰道元沉默着。烛火在风中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许久,他才开口:
“我不能收你做徒弟。”
“道长!”完颜萍的声音带着哭腔。
“但是我可以教你一些武功。”兰道元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我乃全真门下兰道元。你要记住,我教你武功,是让你有自保之力,不是让你去送死。”
完颜萍连连叩首:“多谢道长!完颜萍必铭记教诲!”
于是,兰道元开始指导完颜萍习武。他看出她身形轻盈,骨骼清奇,便先教她呼吸吐纳之法。
“内功为武学根基,呼吸之间,暗合天地阴阳。”兰道元演示着全真派基础心法,“吸气时气沉丹田,呼气时气行周天。”
完颜萍聪慧,学得极快。不过三五日,已能掌握基本要领。兰道元又教她提身换气的轻功基础,她更是进步神速,半月下来,已能在积雪上留下浅淡足印,身形灵动如燕。
然而,兰道元的态度始终冷淡。他教得认真,讲解细致,却总保持着距离。每日除了传授武功,便独自打坐修炼,少与完颜萍交谈。完颜萍心中忐忑,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只能更加刻苦练功。
这日清晨,完颜萍照例来到后院练功,却发现兰道元已不见踪影。她找遍客栈,只在桌上发现一张字条:“我走了,有缘再见。”
完颜萍握着字条,心中空落落的。她不知,此刻的兰道元,已踏雪前往旧日金国皇宫。
残破的宫墙在风雪中静默矗立,昔日的辉煌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兰道元轻功卓绝,如一片雪花飘过守卫,悄无声息地落入宫中。他来到藏书阁——这里偏僻,反而保存尚好。
阁中典籍散落一地,积满尘埃。兰道元拂去一本《南华经》上的灰尘,盘膝坐下,借着天光静静翻阅。他读得极慢,时而闭目沉思,手指在虚空中划着玄奥的轨迹,仿佛在推演什么精妙剑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窸窣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兰道元抬眼,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站在阁中,正歪着头打量他,眼中闪着孩童般的好奇。
兰道元心中微凛——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靠近三丈之内,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他缓缓起身,执道家礼:“贫道全真兰道元,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全真的?”老者眼睛一亮,“那我可得试试你的斤两!”
话音未落,老者身形一晃,已至兰道元身前,一掌轻飘飘拍来。这一掌看似随意,却封死了所有退路,掌风未至,寒意已扑面而来。
兰道元不敢怠慢,侧身滑步间腰间长剑已然出鞘。剑光如秋水横空,一招“苍松迎客”直刺老者腕脉,正是华山剑法的起手式。
“咦?不是全真剑法?”老者轻“咦”一声,变掌为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铮”的一声,剑身微颤,兰道元顺势变招,剑势圆转,化作武当“太极剑”的云手式,将老者指力尽数化去。
“有趣有趣!”老者大笑,双拳齐出,拳风刚猛,正是少林罗汉拳的架势。
兰道元长剑一抖,剑招又变。这回使的是衡山剑法“千峰竞秀”,剑光化作点点寒星,笼罩老者周身大穴。老者不慌不忙,脚踏八卦方位,竟用全真派的“金雁功”在剑光中穿梭自如。
两人在藏书阁中展开身法,兰道元剑招层出不穷:时而泰山剑法厚重沉稳,时而恒山剑法绵密严谨,时而嵩山剑法峻峭奇险。五岳剑法在他手中信手拈来,每一剑都深得各派精髓。
周伯通起初还游刃有余,越打越是惊讶。这年轻道士不仅精通全真武功,竟对天下各派剑法了如指掌,更难得的是转换之间毫无滞涩,仿佛这些剑法本就是一脉相承。
三十招后,兰道元忽然剑法再变,回归全真剑法“一气化三清”。这一招本是全真剑法精要,在他手中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韵味,剑光一分为三,虚虚实实,直指周伯通上中下三路。
“好小子!”周伯通喝彩一声,终于使出了看家本领——空明拳。拳劲空灵缥缈,似有还无,竟在间不容发之际将三道剑光尽数引偏。
兰道元心中暗赞,手上却不慢。长剑归鞘,双掌一错,左手使少林“大力金刚掌”,刚猛无俦;右手使全真“三花聚顶掌”,绵里藏针。两股截然不同的劲力同时发出,竟毫不冲突。
周伯通眼睛瞪得滚圆:“这怎么可能?”他急忙施展双手互搏之术,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勉强接下这两掌。掌力相交,“嘭”的一声巨响,阁中尘埃飞扬。
兰道元得势不饶人,指法又变。右手食指疾点,劲风破空,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大力金刚指”;左手虚握成拳,却隐含杖法精髓,乃是“降魔杖法”化入拳术的妙用。
周伯通越打越是心惊。他活了近百岁,会过天下高手,却从未见过一人身兼如此多种绝学,更奇的是这些武功在他手中浑然一体,毫无拼凑之感。一时间,他竟被逼得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兰道元也是暗暗惊叹。这老者武功之高,实乃生平仅见。自己几世轮回,积累的武学何等渊博,此刻全力施为,竟也只能稍占上风。此人的内力修为,恐怕与前世师父张三丰相差无几了。
二人从阁内打到阁外,在残破的宫殿间穿梭。雪花纷飞中,两道身影快如鬼魅,所过之处,积雪激扬却不落痕迹。剑光、掌影、指风、拳劲交织成一幅玄妙图画。
转眼斗了近两百招,谁也奈何不了谁。周伯通打得兴起,忽然大喝一声,拳法再变。这一拳刚猛无比,拳风过处,积雪倒卷,竟是《九阴真经》中所载的“大伏魔拳”!
兰道元不敢硬接,身形疾退的同时,体内乾坤大挪移心法自然运转。只见他双手在身前划出玄奥弧线,那刚猛无俦的拳劲竟如泥牛入海,被引向一旁。“轰”的一声,三丈外一座残破的石狮被拳风击中,碎成齑粉。
周伯通收拳而立,眼睛瞪得如铜铃:“这……这是什么功夫?好玩!太好玩了!”
他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孩童,一个箭步窜到兰道元身前,抓住他的衣袖:“小道士,你刚才那招借力打力的功夫叫什么名堂?教教我好不好?”
兰道元调匀呼吸,这才仔细打量老者,忽然想起一人:“前辈莫非是周伯通周师祖?”
“你认得我?”周伯通挠头,随即恍然,“是了是了,你是全真门下。马钰那小子还好吗?丘处机是不是还整天板着脸?”
兰道元心中苦笑。这位周伯通师祖,是全真教创派祖师王重阳的师弟,武功通玄,却心性如孩童,常年云游在外。上次霍都王子率人攻上终南山,若非自己及时赶到,全真教危矣。而这祖师,竟连这等大事都不曾回去。
“周师祖,上次霍都攻山,您为何不回去?”兰道元忍不住问。
周伯通闻言,竟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我那时在南海追一只大鳌,追着追着就忘了时间……”
兰道元摇头叹息。这就是全真教的祖师,武功虽高,却从不管事。
“小道士,你那功夫真的有趣,教教我嘛!”周伯通又凑上来,像个讨糖的孩子,“我用空明拳跟你换,不,我用双手互搏跟你换!实在不行,我……我把九阴真经教你几招?”
“师祖见谅,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兰道元拱手道,“全真教如今人才凋零,师祖若有心,不妨回山看看。”
“唉,我知道我对不起师兄……”周伯通难得正经了些,但随即又摆摆手,“但我这人坐不住啊。这样吧,你告诉我你那功夫叫什么,我改日去全真教找你玩。”
“那功夫叫乾坤大挪移。”兰道元道,“师祖,晚辈告辞了。”
“等等!”周伯通还想说什么,兰道元却已施展轻功,飘然而去。
周伯通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抓耳挠腮:“乾坤大挪移……这名字真怪。不过确实好玩得紧!”他看到小道士已经走远了,连忙道,“小道士,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