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4章 殿主亲见
两匹雄健的河西骏马,驮着两名看似风尘仆仆的商旅,沿着荒凉的古道,默默穿行在苍茫天地之间。
为首者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挡风尘的旧斗篷,风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正是微服潜行的宗天行。紧随其后的,是一名目光锐利、腰佩弯刀的青年侠士,乃是天枢院暗中培养的好手,蓝天蔚。
他们已悄然越过边境,进入了会宁国的疆域。越往北走,景象越是凄惨。
本该是春耕时节,田野却大片荒芜,龟裂的土地上不见禾苗,只有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瑟瑟发抖。
许多村庄十室九空,残垣断壁间,偶尔可见面黄肌瘦的百姓,眼神麻木地望着这两个陌生的过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宗天行勒住马,默默望着那片黄河决口的惨象,生民何辜这四个字,无声地划过他的心间。
但这丝波动很快被更冷的理智压下。会宁之困,正是大夏之机。
就在此时,一名做当地牧民打扮的汉子悄无声息地靠近,对着蓝天蔚打了个隐蔽的手势——是天枢院早已潜伏在此的暗桩。几句低语交换后,暗桩迅速消失。
蓝天蔚驱马靠近宗天行,声音凝成一缕:“院主,刚得到确认。影月谷前谷主李梦萝,确实未死,且……与会宁国曜日宗关系匪浅。更确切的说,她曾是曜日宗新任长老蒲察风休年少时的恋人,据说当年差点私奔。后来李梦萝接任影月谷,双方才断了往来。”
宗天行目光一闪。李梦萝……蒲察风休……曜日宗……这条暗线,比预想的更加盘根错节,也更有利用的价值。他微微颔首,不再多看那流民惨状一眼,一夹马腹:“走。”
两骑再次启程,绕过会宁国的巡逻队和主要城镇,朝着西北方向的银西国(边境而去。
十数日后,宗天行与蓝天蔚风尘仆仆地进入了银西国都落日城。
城内各族混杂,党项人、汉人、回鹘人、高原人甚至远道而来的大食商人穿梭其间,语言各异,气氛比会宁国那边显得更有生气,但也更加复杂难测。
两人寻了一间看起来不起眼、实则由天枢院暗线经营的客店住下,要了些饭食清水,准备稍事休整,再图与银西朝廷接触。
然而,就在他们刚入住不到一个时辰,客房门外便传来了沉稳而有力的敲门声。
蓝天蔚瞬间警惕,手按刀柄,无声地贴近门边。
门外是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故人远来,落日城蓬荜生辉。我家少主特备薄酒,请尊驾移步一叙。”
宗天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他示意蓝天蔚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身着银西宫廷侍卫服饰、气度不凡的中年军官,身后跟着四名精悍的卫士。那军官见到宗天行,并未行礼,只是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尊驾,请。”
宗天行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平静地跟着他们走出客店。门口,一辆装饰着神秘图腾、由四匹神骏白马拉着的华丽马车早已等候在此。这等规格的接待,绝非寻常。
马车并未驶向官署,而是直接来到了位于落日城最高处的无双殿。
此殿并非皇宫主殿,却是银西国掌握实权的太子唐承晚处理机要事务之所,守卫森严,气氛凝重。
殿内,一名身着绣有展翅金鹏纹样锦袍的年轻男子正负手而立,望着殿外苍茫的景色。
他约莫二十一二岁年纪,面容英俊,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与其年龄不甚相符的沉稳与精明,眼神锐利如鹰。正是银西国太子、无双殿主唐承晚。
见宗天行进来,唐承晚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拱手道:“宗院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宗天行心中微凛,对方不仅精准地找到自己,更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
银西国“无双殿”的情报能力,果然名不虚传,远超预期。
他面上不动声色,还礼道:“太子殿下消息灵通,宗某佩服。”
唐承晚笑容更盛,抬手请宗天行入座,侍从奉上奶茶点心。
他目光扫过宗天行,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歉意:“宗院主不必惊讶。无双殿若连这点耳目都没有,也不敢在这虎狼环伺之地立足了。说起来,前次‘天陨坑夺玺大会’,我银西国招待不周,致使院主身受重伤,更被……被铁链穿了琵琶骨,此事一直是我父皇与承晚心中憾事。今日在此,承晚代父皇,向院主赔罪了。”
他竟起身,郑重一揖。
宗天行瞳孔微缩。天陨坑夺玺大会,各方死伤惨重。唐天武行事阴鸷,让自己受了不少苦楚!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对方在打感情牌,也是在展示肌肉。宗天行缓缓道:
“太子殿下言重了。昔日夺玺大会,若非贵国主派铁蝎卫及时出手,宗某当年在夺玺会上也不会这么顺利。锁链之事,乃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宗某感念援手之德,岂敢心存怨望?今日殿下亲自相迎,足见诚意。”
一番话,既承了情,又点明了彼此心知肚明的过往,不卑不亢。
唐承晚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重新落座:“宗院主快人快语,承晚佩服。如此,你我双方往日些许不快,便算揭过了?”
“自然。”宗天行点头。
寒暄既毕,气氛稍缓,立刻转入正题。
唐承晚挥退左右,殿内只余二人。他神色一正:
“宗院主此行目的,承晚大致猜得到。是为会宁借粮之事而来吧?”
宗天行并不意外:“殿下明鉴。会宁使臣陈和上,此刻想必正在与国主商谈吧?不知国主意下如何?”
唐承晚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陈和上确实在。不过,父皇近日身体微恙,暂由承晚全权处理此事。所以,宗院主有什么事,与承晚谈即可。”
这是直接表明了他在此事上的决策权,也暗示了银西国内部的权力格局正在微妙变化。
宗天行直接问道:“那银西,是借,还是不借?”
唐承晚没有直接回答,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反问道:“宗院主以为,我银西该借否?我银西对外,一向宣称与瀚漠诸部联盟,共抗会宁之暴。若借粮资敌,岂非自毁长城,让盟友寒心?”
宗天行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无波:“盟友?殿下真以为,瀚漠那群豺狼,是可靠的盟友吗?尤其是那位阿史那鹰,鹰视狼顾,野心勃勃。他如今正全力整合瀚漠诸部,一旦成功,其兵锋所向,首当其冲的,恐怕不会是与我大夏僵持的会宁,而是……相对富庶、且曾与诸部多有龃龉的银西吧?
养虎为患,古有明训。会宁若因无粮而内乱甚至崩溃,瀚漠下一个目标是谁,殿下聪慧,不必宗某多言。”
他句句戳中银西国的隐忧。与瀚漠的联盟本就是基于利益的权宜之计,极其脆弱。
唐承晚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宗院主所言,确有道理。瀚漠之患,我银西岂能不知?只是……会宁亦非善邻。其强盛时,屡屡犯我边境。如今其虽困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能借此机会,既能从会宁那里换取些急需的物资,又能让其与瀚漠继续互相消耗,于我银西,似乎……也并非全无好处?”
他话锋一转,露出了真实意图:不是简单地借或不借,而是要待价而沽,从中牟取最大利益,并让两大强敌继续互相牵制。
宗天行看着这位年轻的太子,心中评价又高了几分。精明、务实,毫无迂腐之气,深谙平衡之道。
“看来殿下心中已有韬略。”宗天行淡淡道,“却不知,银西欲如何‘借’此法?又如何确保,不会玩火自焚?”
唐承晚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此事关乎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承晚还需与父皇及几位重臣仔细商议。宗院主远来辛苦,不妨先在落日城歇息两日,领略一下我银西的风土人情。待我方有了决断,再与院主细谈,如何?”
这是要吊一吊胃口,也是要争取时间内部协调,并可能借此向大夏索取更多承诺。
宗天行知道急不得,便顺势点头:“也好。宗某便静候殿下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