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的梨花终究是等不及赏花宴,在一场夜雨过后,簌簌落了满村。石板路上、柴草垛上、甚至各家窗台的陶罐里,都积着薄薄一层雪白,踩上去软绵得像云,风一吹,便卷着清香往人怀里钻。
“再晚两天摘醒神草就好了。”翠儿蹲在院角的草丛里,指尖捏着一株刚冒芽的醒神草,叶片上还挂着雨珠,“你看这新叶嫩的,编手环肯定好看。”她身后的石敢当正踩着梯子,往房檐下挂红灯笼,木梯吱呀作响,他却喊得中气十足:“等编好了给清鸢姐送去!她上次说喜欢草编的玩意儿,比机械岛的铁片子顺眼多了!”
沈清辞站在廊下,看着这热闹的景象,手里正翻着那本《机械改造解方》。书页间夹着的小像被雨水打湿了一角,画中那个铁手男子的背影在晕开的墨迹里显得有些模糊。萧彻端着两碗姜茶走过来,一碗递给她,一碗递给坐在门槛上的沈家长子。
“爹,喝点姜茶暖暖身子。”沈清辞把碗递过去,父亲的手指还在微微发颤——他最近总在研究天工炉的改良图纸,说要拆掉所有攻击性装置,改成能为归墟海沟供暖的设备,夜里常常对着图纸坐到天明。
沈家长子接过碗,目光落在《机械改造解方》上,轻声道:“这是清鸢的字吧?当年她在机械岛偷偷画图纸,被发现了要受罚,总是把纸藏在床板下……”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是我没护好她。”
“都过去了。”沈清鸢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几件刚缝好的衣裳,是给父亲做的,袖口绣着小小的玉兰花,“您看,这针脚比我当年学缝补时强多了吧?那时候总把线团缠满手,还是妹妹帮我解的。”
沈清辞想起在迷雾湾幻境里,姐姐哭着说“我不是故意推你”的模样,忽然笑了:“可不是嘛,你还把线团扔到我头上,说要‘惩罚’我笑你笨。”
众人都笑了起来,廊下的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把影子投在梨花堆里,忽明忽暗的,像极了小时候在沈府旧宅的院子里追跑打闹的光景。
赏花宴定在三日后,村里的人都动了起来。王老头带着船匠们修好了村口的老戏台,说要请镇上的戏班子来唱《桃花扇》;福伯从京城捎来了几箱好酒,还有他亲手做的桂花糕,层层叠叠码在红漆托盘里;连机械岛来的那几个曾被改造的年轻人,也提着自己种的蔬菜赶来帮忙,他们如今在桃花村学做木匠,手上的老茧盖过了曾经的芯片接口。
开宴前一日,沈清辞和萧彻去后山摘醒神草。山路被雨水冲刷得泥泞,萧彻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到当年与金纹卫对峙的土坡时,沈清辞忽然停下脚步——那里的醒神草长得格外茂盛,叶片心形,在风中轻轻摆动,像无数只小手在招手。
“你看,”她蹲下身,指尖拂过草叶,“姐姐说过,醒神草有灵性,在哪片土地受过守护,就会在哪片土地长得好。”当年沈清鸢用生命护住的这片土,如今果然生机勃勃。
萧彻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他亲手打磨的木牌,刻着“平安”二字:“编手环时,把这个串进去吧,就当是……我给姐姐的礼物。”
沈清辞接过木牌,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掌心,心里暖融融的。两人坐在坡上,看着远处归墟海沟的方向,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金。忽然,萧彻指着海面:“你看那是什么?”
只见海面上泛起一圈圈奇异的蓝光,不是金蓝晶石的光芒,而是更深沉、更浓郁的蓝,像有什么东西在海底苏醒。蓝光越来越亮,连空气中的醒神草香气都变得浓郁起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
“不对劲。”萧彻立刻站起身,握紧了沈清辞的手,“归墟海沟的灵脉好像在异动。”他想起《机械改造解方》最后一页的批注:“归墟之心躁动时,海水呈靛蓝色,需以血玉镇之。”
两人匆匆下山,把这事告诉了沈家长子。他正在研究天工炉图纸,闻言脸色骤变:“是天工炉的余波!我拆攻击性装置时,可能触动了与归墟之心相连的共鸣装置!”他抓起图纸就往外走,“必须去海沟边缘看看,否则灵脉紊乱,整个桃花村都会受影响!”
沈清鸢、石敢当和翠儿也立刻跟上,王老头叫来几个熟悉海路的船匠,准备了最快的渔船。出发前,沈清辞把腰间的血玉解下来,用红绳系在船头:“姐姐说过,这玉沾了我们姐妹的血,能安抚归墟的戾气。”
渔船驶离港口时,天色已暗。归墟海沟的蓝光越来越盛,甚至映亮了半边天,海水像被染了墨,翻涌着不祥的暗流。船匠们都有些害怕,握紧了船桨,石敢当却举着铁棍喊道:“怕什么!当年金纹卫的铁甲船都被我们炸了,还怕这点蓝光?”
沈家长子站在船头,看着海沟深处,眉头紧锁:“是‘地脉共振’!天工炉的能量与归墟之心相冲,再这样下去,海底的断层会裂开,到时候……”
话没说完,渔船突然剧烈颠簸起来,一道巨浪拍过来,船头的血玉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红光,与海沟的蓝光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抓紧了!”萧彻将沈清辞护在怀里,沈清鸢和翠儿紧紧抱住桅杆,石敢当则帮着船匠稳住船舵。混乱中,沈清辞看到父亲纵身跳进海里,朝着蓝光最盛的地方游去,他的声音在浪涛中传来:“把天工炉的核心零件扔给我!我去镇住它!”
“爹!”沈清辞急得大喊,却被萧彻死死按住。萧彻从行囊里掏出那个从机械岛带回的核心零件——一块泛着银光的金属块,正是归墟之心的碎片,用力扔向父亲的方向。
沈家长子接住零件,转身潜入深海。海沟的蓝光渐渐减弱,红光却越来越亮,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在海底缓缓平息。当海面终于恢复平静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父亲却迟迟没有浮出水面。
“爹!”沈清鸢趴在船舷上,声音带着哭腔。沈清辞也红了眼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金蓝晶石,晶石温热,仿佛在传递着某种力量。
就在这时,远处的海面上冒出一个身影,是沈家长子!他被一个巨大的海螺托着,慢慢浮上来,手里还握着那块核心零件,零件上沾着海草,却不再发光。
“没事了。”他笑着说,脸色苍白,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归墟之心安稳了,天工炉……以后只会为这片海供暖了。”
渔船靠岸时,桃花村的梨花还在落,像一场温柔的迎接。沈清辞扶着父亲踏上码头,看到王老头带着村民在岸边等候,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盏灯笼,在晨光中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海。
“赏花宴还办吗?”翠儿揉着哭红的眼睛,小声问道。
沈清辞看着父亲身上未干的海水,看着萧彻掌心的划痕,看着石敢当和翠儿相握的手,忽然笑了:“办!怎么不办?醒神草手环还没给姐姐戴上呢。”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醒神草,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那些在风雨中未曾熄灭的希望。归墟海沟的蓝光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晨的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带着新生的暖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