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一股陈年的冷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铁锈和枯骨的味道。陈砚舟站在门口,手还按在石门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门后是一片幽暗的空间,只有骸骨眼窝里浮着两点微光,像夜里不灭的萤火。
他往前走了一步。
地面很硬,踩上去没有声音。苏怀镜跟在他身后半步,银针已经夹在右手食中两指之间,随时能甩出去。守龙人没进来,停在门外的阴影里,靠墙站着,呼吸很轻。
陈砚舟拔出了刀。
柳叶刀出鞘一半,寒光映在骸骨脸上。那副骨架静静立着,尾椎轻轻摆动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然后,它开口了。
“舟儿。”
声音一响,陈砚舟的手抖了一下。
这声音太熟了。不是模仿,不是幻觉,就是他妈当年在雨夜里叫他回家吃饭时的语气。低低的,带点沙哑,还有点心疼。
“杀了我。”骸骨说,“你就能活。”
陈砚舟没动。
“血纹会吃掉你。”那声音继续说,“就像吃了你爹一样。你不想变成那样吧?杀我,一切就结束了。”
他咬住后槽牙,喉咙里堵得厉害。脑子里一下子全乱了。母亲写血书的样子,父亲临死前被龙脉缠住的画面,守龙人胸口那道血纹……全都挤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抬起刀,刀尖抵上骸骨眉心。
骨头冰凉。
“你们都让我杀。”他低声说,“系统要我杀,守龙人要我杀,连你也让我杀。可没人告诉我,这是对是错。”
骸骨没回答。
陈砚舟的手稳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用力。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很大,直接把他往回扯了一寸。他猛地转头,看见苏怀镜站在旁边,脸色发白,但眼神很亮。
“别。”她说,“如果你现在杀了她,你就真的输了。”
“什么?”他声音有点哑。
“规则是你妈留下的吗?”苏怀镜盯着他,“是你爹定的吗?不是。是那个把你们一家毁掉的东西定的。它让你亲手杀亲,是为了让你变成它的一部分。”
陈砚舟没说话。
“你说过,你不想要这命。”她声音低了些,“你说你想做个普通人。可普通人不会对着亲妈的骨头举刀。你要真这么做了,以后每天晚上闭眼,都会看见这一幕。你会疯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刀还在,但握得没那么紧了。
“我不杀她,我就得死。”他说。
“那也比变成怪物强。”苏怀镜没松手,“你爹宁可自己化成黑骨也不肯当容器,你妈留下血书让你逃,他们都不是让你来这儿杀她的。”
陈砚舟闭上眼。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低笑。
不是他,也不是苏怀镜。是骸骨。
“她说得对。”那声音忽然变了,不再温柔,反而透着一股冷意,“你不杀我,就会变成我。血纹往上爬,直到把你整个人吞进去。到时候,你比我还可怕。”
陈砚舟睁开眼。
骸骨的眼光更亮了,几乎泛出红来。它的下颌微微开合:“你以为你在选择?其实你早就没得选了。从你出生那天起,名字就在名单上。你挣扎三年,破解残卷,练刀,杀人,躲监视——你以为你在反抗?你只是在完成它的培养程序。”
“闭嘴。”陈砚舟低吼。
“不信?”骸骨轻声说,“摸摸你的手臂。”
他下意识低头。
袖口卷起一点,露出小臂。那里原本只有一道旧疤,现在却有细小的红线从疤痕底下钻出来,像树根一样往肩膀爬。
血纹动了。
他猛地往后退一步,刀差点脱手。苏怀镜立刻贴上来,一针扎进他肩头穴位。他身体一僵,痛感让他清醒了些。
“它在催你。”苏怀镜说,“它想让你动手,越快越好。”
陈砚舟喘着气,额头冒汗。他抬头看向骸骨,声音发颤:“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妈。”骸骨说,“也是龙脉的回声。我的肉身死了,可意识被留下来,成了引导者。我必须劝你杀我,不然系统不会放你走。”
“那你现在说真话。”陈砚舟盯着它,“如果我不杀你,会怎样?”
骸骨沉默了几秒。
“你会暴走。”它终于说,“七天之内,血纹侵入心脏。你会失去理智,攻击所有人,最后被守龙人或者朝廷的人斩杀。你的骨头会被收进碑阵,成为下一个传声者。”
陈砚舟冷笑:“所以不管怎么选,我都得死?”
“不。”骸骨摇头,“还有一个办法。去皇城,找到系统核心,在血纹完全觉醒前毁掉它。那样,所有被标记的人都能解脱。”
“谁去?”陈砚舟问。
“你。”骸骨说,“只有你能靠近它。你是纯血宿主,系统会放你进去。”
陈砚舟没说话。
他慢慢把刀收回鞘里。
苏怀镜松了口气,但手里的银针没放下。
“你不杀了?”她问。
“现在杀,等于认输。”陈砚舟说,“我要去找源头。我不替任何人背这个命。”
骸骨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整副骨架咔咔作响。眼中的光忽明忽暗。
“警告已发出。”它的声音断断续续,“选择未确认……系统将启动应急机制……”
地面开始晃。
陈砚舟转身就走。苏怀镜紧跟其后。刚到门口,一块巨石从头顶砸下来,轰地一声卡在门缝,堵住大半出口。
“快!”苏怀镜推他。
两人冲出门外。守龙人还在原地,抬头看着通道顶部不断掉落碎石。
“它要塌了。”他说。
“为什么?”陈砚舟问。
“因为你没按规则走。”守龙人看着他,“系统认定你失控,启动自毁程序。整个龙脉口会在一个时辰内崩塌。”
“那我们还能出去?”苏怀镜问。
“能。”守龙人点头,“但得快。而且……”他顿了顿,“你体内的血纹已经开始反噬。再拖下去,你撑不到出口。”
陈砚舟抬手看了看手臂。
红线已经爬到肘部,皮肤下隐隐有东西在动,像虫子在爬。
他解开外套扣子,一把撕开左袖。
整条胳膊几乎都被血丝覆盖了,血管凸起,颜色发紫。他用力掐了一下,没感觉疼,只看到皮肉微微凹陷,半天才恢复。
“看来时间不多了。”他说。
“你还能走?”苏怀镜盯着他。
“走不动也得走。”他活动了下手腕,“不然等死?”
守龙人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符贴在他背上。陈砚舟浑身一震,感觉一股凉意顺着脊椎往下冲。
“这能压它三个时辰。”守龙人说,“够你出山。”
“谢了。”陈砚舟点头。
三人转身往回跑。
通道越来越窄,头顶不断掉落碎石。有一次,一块石头擦过陈砚舟肩膀,划破衣服,但他没停。苏怀镜一直跟在他右边,左手扶着他胳膊,防止他突然倒下。
跑到一处岔道时,陈砚舟突然停下。
“怎么了?”苏怀镜问。
他没答,而是低头看着地面。
那里有一小块布,靛蓝色,边角绣着半朵云纹。
和他之前在机关阵捡到的一样。
“我妈……”他蹲下,手指碰了碰那块布,“她来过这里。”
“她不是被龙脉吸收了吗?”苏怀镜皱眉。
“也许不是全部。”陈砚舟把布收进口袋,“也许她留下过什么。”
“没时间了。”守龙人催促,“再不走,谁都出不去。”
陈砚舟站起身,正要迈步,忽然身子一歪,单膝跪地。
“陈砚舟!”苏怀镜赶紧扶住他。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了血。眼角裂开一道小口,正在往外渗血,颜色偏红发黑。
“没事。”他说,“还能走。”
他撑着墙站起来,继续往前。
拐过最后一个弯,出口的光已经能看到。风更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守龙人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根从墙里射出的铁刺。
“老东西!”陈砚舟冲回去。
守龙人吐了口血,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别管我……你走……记住……第七重门后面……还有东西……没给你看……”
话没说完,手就垂了下去。
陈砚舟愣了几秒,然后把尸体翻过来,合上眼睛。
“走!”他对苏怀镜说。
两人冲向出口。
最后一段路全是倾斜的碎石,滑得很。陈砚舟脚步不稳,几次差点摔倒。苏怀镜拽着他,几乎是半拖着往前。
离洞口只剩十步。
五步。
三步。
陈砚舟突然停下,转身面对山体。
“你干什么?”苏怀镜急了。
他没理她,抽出柳叶刀,一刀劈进岩壁。
岩缝里,藏着一块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