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深处传来“沙沙”声,刻意压低,却像毒蛇信子在干燥落叶上游走,带着粘腻的致命感。
每一丝声响都如冰冷的针,扎进背脊,激起细密鸡皮疙瘩。空气凝固成坚冰,沉重得令人窒息。
萧锋瞬间化作雪原上最警觉的石雕,呼吸停滞,唯有鹰隼般的锐眼穿透浓稠如墨的暮色,死死锁住声音来处的针叶林阴影。
他甚至能想象,雪壳下日式牛皮军靴踩碎枯枝时,裹挟碎雪的“咯吱”轻响。
五指张开如鹰爪,带着掌控生死的威严,他无声地向后缓缓下压。
身后的长生和战士们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却凭惊人的战斗本能与默契立刻反应。
他们像融入环境的雪豹,牵着屏息的战马极慢后退,每一步重若千钧,靴底贴雪滑动,避免多余声响。
巨大的落叶松树干、棱角狰狞的玄武岩成了掩体,身影缩进昏暗与阴影交织的角落,与森林融为一体。
几道鬼魅人影从树干后探出头,臃肿的深土黄棉军大衣,护耳翻毛棉帽压得极低。
三八式步枪的枪管在昏暗中偶尔闪过幽冷光泽——是日军精锐侦察兵。
一人弓背用手势指挥,另外两人如嗅探猎物的狼犬,枪口微垂,紧盯地面搜索痕迹:
一片踩乱的雪,一根折断的枯枝,甚至一团冻硬的马粪。
“狗日的鼻子够灵,跟雪地里的狼獾似的!”长生几乎咬碎牙,气声从齿缝挤出。
年轻脸庞因怒火绷紧,握枪的指节失了血色,苍白如布条。
冰冷的钢制枪身似要冻结他的指骨。
萧锋未回应,心神如精密仪器飞速运转。
目光扫过地图,那条沿陡峭山脊蜿蜒、被霜月用深褐色血线标为“险径”的虚线格外刺眼。
密林中交火,枪声会像投入深潭的巨石,惊起滔天巨浪,暴露位置的涟漪将扩散整片山林。
王明瑞带领的抗体运送小队还在风雪中跋涉,必须把日寇追兵像磁石吸铁钉般钉死在这里。
指尖带着决绝,重重戳在地图西北角——霜月用指甲刻出的“豁口”,是唯一的生门,也必是通往地狱的绝户计。
“长生!”萧锋的低喝如冰凌碎裂,短促锋利。
“在!”长生的回应毫无犹豫,声音里压着风暴般的战意,眼中火焰能驱散酷寒。
“跟我走豁口,引开他们!”每个字都像砸进冻土的钢钉。
话音未落,萧锋蓄势的身体如绷紧到极限的弹簧猛地释放,身影从巨树后电射而出,劲风卷起雪沫,直扑那陡峭山坡。深及膝盖的积雪在他脚下如白色浪花飞溅。
“明白!”长生低吼着紧随其后,右臂肌肉贲张,端起沉重的旧式马枪,冰冷枪托抵紧肩窝,枪口在奔袭中稳稳指向松林边缘的日寇。
“砰!”清脆的枪声撕裂山林沉寂。长生不求狙杀,只为制造动静。
灼热子弹呼啸着凿入冻土,距离最近的日军侦察兵仅半步之遥。
冻土与积雪炸开,腾起白雾与土石碎块。
“八嘎!”“敌袭!”
惊怒的日语怪叫炸响,日军侦察兵瞬间乱了阵脚。
他们放弃隐蔽,仓促找树干或岩石当掩体,三八式步枪枪口慌乱指向萧锋与长生奔逃的方向,盲目射击。
“啪勾!啪勾!”三八式子弹的尖啸接连响起,如毒蜂钻进两人身侧的积雪,打得雪块四溅;或“噗嗤”咬进树干,留下冒木屑的弹孔。
空气里弥漫开硝烟与树木撕裂的苦涩味。
萧锋和长生成了猎人枪口下亡命的雪狐,在嶙峋的火山岩、倒伏的枯木与深雪窝间纵跃、翻滚、闪避。
每一次蹬踏都激起雪浪,每一次扑倒都险避弹道。
肺部因剧烈奔跑和冰冷空气灼烧刺痛,双腿如灌铅,从深雪中拔起要耗费巨大力量。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枪栓声、日语吆喝声如跗骨之蛆,越来越近,死亡气息贴着后背,子弹破空声在头皮上炸开。
凭着爆发力与对地形的本能利用,两人连滚带爬冲上陡坡顶端。
坡度近七十度,覆盖着厚冰壳与散雪,狂风卷着雪粉如砂纸抽打脸颊。
眼前果然是道狭窄豁口,勉强容两三人并行,两侧却是刀劈斧削般的峭壁,上方悬垂着如巨兽獠牙的厚重雪檐。
积雪在暮色中反射惨淡微光,边缘已呈危险的下坠弧度,似随时会崩塌。
千钧一发之际,萧锋身后传来凄厉变调的惨叫。
一名急于立功的日军士兵脚下打滑,牛皮靴在冰壳上失了抓地力,三八式步枪脱手甩出,包铁枪托带着下坠力道,如攻城锤般砸在雪檐最脆弱的悬空根部。
时间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轰隆隆——”沉闷的轰鸣从大地深处传来,带着震颤灵魂的威压。
不是局部雪块滑落,是整个山体的震怒。积蓄一冬的巨大雪檐猛地崩塌,如天穹倾覆,白色洪流吞噬所有视野。
排山倒海的力量裹挟着碎石与断木,像白色海啸,朝豁口处的日军士兵碾压而去。
“不!”绝望的惨嚎只发了一半,便被冰雪吞没。
雪崩如白色巨兽张开大口,翻滚撞击的巨响掩盖一切。
气浪裹着雪沫与碎冰,像无形巨锤撞在刚冲到豁口边缘的萧锋和长生背上。
“趴下!”萧锋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嘶哑狂吼,凭生死边缘练就的本能,侧身将站立不稳的长生扑倒。
两人死死抱头,蜷缩成一团,紧贴在凸起的岩石基座后。
冰冷的雪浪擦着身体边缘、贴着头皮汹涌而过,冲击力震得大地颤抖。
雪粉灌进衣领袖口,瞬间带来刺骨寒意,耳边只剩狂暴的轰鸣,世界成了一片白色。
这场雪崩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实则不过十几秒。轰鸣渐成低沉滚动,最终平息。
豁口下方,日军士兵与那段陡坡彻底消失,只剩一片缓慢蠕动的厚雪堆,像巨大的白色坟包。
新翻的雪层在暮色中闪着冰冷死寂的微光,世界被塑造成纯粹而绝望的银白。
唯有豁口两侧山壁上撕裂的岩石断口,还在簌簌掉落冰凌碎雪,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毁灭力量。
雪崩如天堑暂时阻断追兵,却也封死了退路,将他们彻底逼向地图上那个血色方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