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亲王府,锦墨轩。
烛火轻柔,药香袅袅。慕卿九在夜漠尘精纯罡气的温养和连夜施针用药后,气息终于平稳下来,沉沉睡去。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抹因过度消耗而生的痛楚已然散去,呼吸匀长。夜漠尘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目光久久流连在她安静的睡颜上,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庆幸与深沉的爱意。只有在这种无人打扰的静谧时刻,他刚硬冷峻的面容才会流露出如此不加掩饰的柔软。
窗外,天色已大亮。持续了一整夜的厮杀、喧嚣与动荡,仿佛随着黎明一同沉淀下去,王府内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但空气中仍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府外,整个京城正在经历一场彻底的大清洗,三司衙门的捕快、巡防营的兵士穿梭于大街小巷,抄家、锁人、张贴告示,昔日煊赫的府邸转眼门庭冷落,与德妃、赵莽关联的势力被连根拔起,血雨腥风席卷朝野。
夜漠尘轻轻将慕卿九的手放回锦被中,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低语道:“好好睡一觉,一切有我。” 然后,他站起身,脸上的柔情瞬间被冷硬所取代,重新变回那个杀伐果决的安定亲王。他必须去面对禅位之后更加复杂的局面。
他走出内室,早已候在外间的凌虚子、慧明、老忠勇王夜擎天以及影煞等人立刻迎了上来。
“王爷,王妃情况如何?” 老王爷关切地问道。
“已无大碍,需静养些时日。” 夜漠尘简短回答,随即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影煞上前一步,低声道:“回王爷,京城局势已基本控制。参与叛乱的官员、将领,依律论处,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家产抄没,秩序井然。巡防营和京兆尹的人正在全力缉拿幽冥教余孽,目前已端掉几个隐秘据点,抓获数十人,但核心人物……尤其是那个‘主上’,依旧下落不明。宫中也已肃清,所有与德妃、三皇子过往甚密的宫人皆已隔离审查。”
凌虚子抚须道:“贫道与大师已再次探查过皇宫气脉,昨日那邪阵被破后,宫中阴邪之气已消散大半,龙气渐复清明。只是……仍有几处细微的邪气残留,盘旋不去,似是根深蒂固,需耗时日慢慢净化。尤其以……长春宫方向为甚。” 他说到最后,语气略显凝重。
夜漠尘目光一凝:“长春宫……” 这正是三皇子临死前手指的方向,也是他已故母后端敬皇后生前居住最久的宫殿。这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陛下那边……” 夜擎天迟疑了一下,问道。昨日御书房那石破天惊的禅位之言,虽未公开,但在场重臣心腹皆知,这无疑是眼下最敏感、最核心的大事。
夜漠尘沉默片刻,眼神复杂:“陛下心意已决。今日……或许便有旨意。”
正说话间,一名内侍在王府总管引领下,急匆匆赶来,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绸缎,正是宫中特用的谕旨规格。
“王爷,宫中有旨意到!是陛下身边的高公公亲自来了,请王爷前厅接旨!” 总管躬身禀报。
来了!众人心中皆是一凛。夜漠尘整理了一下衣袍,沉声道:“请高公公前厅宣旨。”
片刻之后,安定亲王府前厅,香案早已设好。夜漠尘率领府中属官跪接圣旨。宣旨太监高公公展开绸卷,用特有的尖细嗓音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御极三十载,夙兴夜寐,未尝一日敢忘社稷。然,近年来龙体违和,精力不逮,尤经此大变,更感心力交瘁,难荷重负。皇四子漠尘,天资聪颖,仁孝英武,屡立奇功,平定叛乱,匡扶社稷,众望所归。为江山永固,黎民安康计,朕决意效法古圣,禅位于皇四子漠尘。着钦天监择吉日,举行禅位大典。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圣旨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正式确认了禅位之事,并明确了继承人!虽然昨日御书房内已有预兆,但当真旨下达,依旧在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漠尘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这一刻,他心情复杂难言。有对父皇毅然放手的感慨,有对即将挑起江山重担的凝重,更有对未来的无尽思量。
“老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高公公满脸堆笑,率先改口,跪地行大礼。厅内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臣等恭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漠尘抬手虚扶:“众卿平身。大典未行,朕尚是亲王。一切如常,不必多礼。” 他声音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新帝的威仪,已初现端倪。
高公公起身,又恭敬道:“陛下,老皇上口谕,请您即刻进宫,有要事相商。銮驾已在府外等候。”
“朕知道了。有劳高公公。” 夜漠尘点头。他知道,禅位并非一纸诏书那么简单,后续的权力交接、典礼筹备、乃至对新朝格局的安排,都需要与父皇深入商议。
他转身对夜擎天、凌虚子等人道:“皇叔祖,道长,大师,府中与京城防务,暂劳诸位费心。影煞,加派人手,护卫王府,尤其是王妃和小世子,不得有任何闪失!”
“臣等(属下)遵旨!” 众人齐声应诺。
夜漠尘又深深看了一眼内室方向,这才转身,大步走向府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踏入一个全新的、充满挑战与责任的阶段。而他的身边,必须有她。
皇宫,养心殿。
气氛与昨日截然不同。虽然依旧庄严肃穆,但少了几分帝王的绝对威压,多了几分父子之间的……或许是最后的交接与嘱托。
皇帝夜鸿图换下了一身朝服,穿着一件寻常的明黄色常服,靠在暖榻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比昨日松快了些许,眼神中带着卸下重担后的疲惫与释然。太后坐在一旁,神色平和。
夜漠尘走进殿内,依礼参拜:“儿臣参见父皇,皇祖母。” 称呼已然改变。
“起来吧,坐。” 皇帝指了指榻前的绣墩,语气温和,“旨意收到了?”
“是,父皇。” 夜漠尘依言坐下。
“漠尘啊,” 皇帝看着他,目光复杂,“这把龙椅,看着风光,实则如坐针毡。朕坐了三十年,深知其重。如今交到你手上,是责任,更是枷锁。你……准备好了吗?”
夜漠尘迎上父亲的目光,坦然道:“儿臣不敢说已完全准备妥当,但既蒙父皇信任,托付江山,儿臣必当竭尽全力,护我大曜社稷,保我黎民安康,绝不负父皇所望!”
“好!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又轻轻咳嗽了两声,“朕已令钦天监择选吉日,就在十日之后。时间仓促,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宜早不宜迟。典礼事宜,由礼部会同内务府操办,朕会让太后从旁指点。”
“有劳父皇、皇祖母费心。” 夜漠尘道。
“漠尘,” 太后缓缓开口,声音慈和却带着深意,“禅位之后,哀家与你父皇会移居西苑颐和园静养,非召不入宫。这前朝后宫,就全交给你和卿九了。卿九那孩子,聪慧明理,有母仪天下之风,此次又立下大功,册封皇后,理所应当。念念是嫡长子,天性仁厚,灵秀聪慧,立为太子,亦是众望所归。你要好好待他们母子。”
“皇祖母放心,儿臣明白。” 夜漠尘重重点头。册慕卿九为后,立念念为太子,这本就是他心中所愿,亦是稳定朝局的最佳选择。
“还有朝中人事,” 皇帝接过话头,神色严肃起来,“经此一乱,朝堂需大换血。依附德妃、三皇子一党的官员,必须彻底清算,但亦要把握分寸,不可牵连过广,引起动荡。老忠勇王、林丞相(假定一位忠直老臣)等股肱之臣,当予重用。军中将领,你素有威望,整顿起来不难。至于……幽冥教余孽和那个幕后‘主上’,” 皇帝眼中寒光一闪,“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连根拔除!此事,你可与凌虚子、慧明全力追查,必要时,可调动一切资源!”
“儿臣遵旨!定将幽冥邪教,彻底铲除!” 夜漠尘眼中杀机凛然。
父子二人又就新政推行、边境防务、民生经济等具体事宜商讨良久。皇帝将自己数十年的治国心得、对各方势力的权衡把握,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儿子。这一刻,不再是君臣,更像是寻常人家的父子交接。
当夜漠尘离开养心殿时,已是夕阳西下。他手中多了一枚温润剔透的蟠龙玉玺——传国玉玺的副印,象征着皇帝已将最高权柄移交。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他深吸一口气,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但步伐却更加坚定。
接下来的十日,整个京城乃至大曜朝堂,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巨兽,高速运转起来。
礼部、内务府忙得人仰马翻,筹备禅位大典。宫殿粉刷一新,旌旗更换,仪仗演练,每一项流程都力求完美,彰显新朝气象。
朝堂之上,夜漠尘以储君身份监国,雷厉风行。依附叛逆的官员被迅速清理,或罢黜,或流放,或问斩,空出的职位由中立或忠于皇室的官员、以及在平定叛乱中立功的将领接任。老忠勇王夜擎天被授予摄政王衔,总揽军务;林丞相等老臣得以重用;凌虚子、慧明被尊为国师,协助肃清邪教。一场彻底的政治洗牌,在夜漠尘的铁腕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虽然伴随着血腥,但效率极高,朝纲为之一肃。
安定亲王府(即将成为潜邸)更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各级官员纷纷前来拜见新主,表忠心,呈条陈。夜漠尘应对得体,恩威并施,既展现了新君的威严,也流露出纳谏的胸怀,迅速稳定了人心。
而在这纷繁忙碌中,夜漠尘最牵挂的,依旧是慕卿九的身体。他每日无论多忙,必定抽时间回府陪她用膳,亲自过问太医诊脉的情况,将朝中大事说与她听。慕卿九在精心调养下,身体日渐好转,苍白的脸颊渐渐有了血色。她虽静养在府,但凭借智能空间的分析能力和对局势的敏锐洞察,常能为夜漠尘提供许多独到的见解,尤其是在肃清幽冥教余孽、完善医疗体系等方面,提出了诸多切实可行的建议,成了夜漠尘最信赖的智囊。
小念念似乎也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不再像以往那般只知玩闹,反而常常安静地坐在母亲床边,或是跟在父亲身后,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听着大人们讨论国家大事,偶尔还会问出几个充满童真却切中要害的问题,让夜漠尘和慕卿九惊喜不已。
十日之期,转瞬即逝。
吉日已到,天公作美,碧空如洗。
皇宫,太和殿。
旌旗招展,仪仗森严。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按品级肃立在汉白玉广场之上,一直延伸到宫门外,鸦雀无声,气氛庄严肃穆。京中百姓也纷纷涌上街头,翘首以盼,见证这新旧交替的历史时刻。
辰时正,钟鼓齐鸣,韶乐奏响。
首先出现的是太上皇夜鸿图的銮驾。他身着隆重的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登上高高的丹陛,步入太和殿,端坐在龙椅之上。虽卸下重担,但此刻依旧代表着皇权的威严。
随后,安定亲王夜漠尘的仪仗出现。他身着玄色绣金蟠龙亲王礼服,头戴九旒冕冠,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步履沉稳,在礼官的引导下,一步步踏上丹陛。所过之处,百官跪伏,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震天动地。
夜漠尘步入大殿,在御阶下站定,向龙椅上的太上皇行三跪九叩大礼。
礼部尚书展开禅位诏书,高声宣读,历数太上皇功绩,阐明禅位之由,正式宣告将皇位传于四子夜漠尘。
宣读完毕,太上皇亲手将传国玉玺,交到夜漠尘手中。这一刻,象征着大曜王朝最高权柄的正式移交!
“儿臣,谨遵父皇之命!必励精图治,不负江山社稷,不负黎民百姓!” 夜漠尘双手接过玉玺,声音洪亮,传遍大殿内外。
随后,夜漠尘在内侍服侍下,褪去亲王袍服,换上了象征九五之尊的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转身,面向殿外百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更加响亮的欢呼声如同潮水般涌起,直冲云霄!新皇登基,礼成!
接下来,便是册封大典。
礼官再次宣读册封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慕氏卿九,柔嘉成性,淑慎持躬,懿德昭彰,功在社稷……允合母仪于天下,兹册封为皇后!尔其诚孝以奉重闱,恭俭以先嫔御,敬哉!”
“皇长子夜念宸,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兹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此——!”
诏书宣读完毕,早已盛装打扮、身着凤冠霞帔的慕卿九,在命妇的引领下,从容步入大殿,与夜漠尘并肩而立。她虽经历大病初愈,但此刻凤仪万千,气度雍容,与身边英武不凡的新帝相得益彰。小念念也被打扮得如同金童一般,穿着小小的太子冠服,紧紧牵着父母的手,小脸严肃,眼神清澈,毫不怯场。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再起,声震九霄!这一刻,夜漠尘、慕卿九、夜念宸,这一家三口,正式成为了这个庞大帝国新的主人!
登基大典持续了整整一日,繁琐而隆重。当夜幕降临,喧嚣散去,帝后二人终于回到了修缮一新的、象征着权力顶峰的宫殿——乾清宫。
宫人内侍皆已屏退。殿内红烛高烧,映照着崭新的龙纹装饰,显得既奢华又空旷。
夜漠尘轻轻握住慕卿九的手,引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笼罩在夜色中、却灯火点点的庞大宫城,轻声道:“卿九,从今日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也是……我们的战场。”
慕卿九靠在他肩头,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暖与力量,望着脚下这片象征着无上权力也承载着无尽责任的土地,轻声道:“有你在,哪里都是家。至于战场……我们并肩作战,何惧之有?”
她抬头,望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目光悠远而坚定:“幽冥教的幕后主使,朝中的残余暗流,边境的潜在威胁,乃至这天下的黎民百姓……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夜漠尘低头,看着妻子在烛光下愈发清丽绝伦的侧脸,眼中充满了无限的信任与柔情。他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圈在怀中,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路再长,有你相伴,便是坦途。卿九,这万里江山,你我共掌。”
帝后相拥,身影在窗纸上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