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也在京城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而其源头,正是裴府。
裴府,书房。
吏部尚书裴文正看着手中那份刚刚由宫中心腹送来的、抄录着圣旨内容的纸笺,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
有达成所愿的松快,也有一丝对长子反应的担忧。
裴琰刚从都察院回府,官袍未换,便被父亲唤到了书房。
“琰儿,你看看这个。”
裴文正将纸笺递给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裴琰接过,目光快速扫过纸上的文字。
当看到“赐婚”、“沈宁玉”、“裴琰为正夫”等字眼时,他执纸的手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温润的纸张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他倏然抬眸,看向父亲,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被至亲算计的、冰冷的怒意:
“父亲!这是……您向陛下请的旨?!”
裴琰的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微微发颤。
裴文正看着儿子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那抹罕见的厉色,心下微叹,但语气依旧沉稳:
“是。琰儿,你心思如何,为父与你母亲早已看在眼里。
你既放不下,又恪守君子之风,不愿强求,长此以往,徒增煎熬,亦非家族之福。
陛下亦有成全功臣、平衡朝局之意。谢家那边……陛下自有考量。
韩家小子,不过是添头,安抚军方而已。如此安排,于你,于裴家,于朝廷,都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
裴琰几乎是咬着牙重复这句话,胸口剧烈起伏,那惯常清冷无波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情绪,
“父亲,您可知她……她是否愿意?您可曾问过她一句?!您可知这般强加于人,与那些她最厌恶的、仗势欺人之徒有何区别?!”
裴琰想起沈宁玉在马车中惊慌防备的眼神,想起她谈及婚事时毫不犹豫的拒绝,想起她那双总是渴望逃离纷扰、寻求自在的眸子……这道圣旨对她而言,无异于一道枷锁!
“圣旨已下,愿意与否,还由得她选择吗?”
裴文正语气转冷,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
“裴琰,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裴家嫡子,是朝廷擢升的四品御史!
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女子的意愿,抗旨不遵,将整个裴家置于险地吗?更何况,陛下金口已开,此事绝无转圜余地!”
裴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愤怒、失望与无力感强行压下。
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一片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裴琰知道,父亲所言非虚。
圣旨既下,便是铁律。抗旨的后果,他承担不起,裴家更承担不起。
然而,他绝不能让她认为,这是他裴琰处心积虑谋求来的!
他必须立刻去见她,向她解释清楚!
“儿子……明白了。”
裴琰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不再看父亲,猛地转身,甚至未及换下官袍,便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步履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
“大人!”守在门外的裴五裴七见主子脸色不对,匆忙跟上。
“备马!去榆林巷!”
裴琰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裴五裴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他们不敢多问,裴五立刻快步去牵马,裴七则沉默地紧随裴琰身侧,手已下意识按在了刀柄上,敏锐地察觉到主子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失控的边缘的紧绷气息。
几乎在同一时间,谢君衍位于京城的别院内。
阿令无声地出现在正在翻阅医书的谢君衍身侧,低语了几句。
谢君衍执书的手微微一顿,那双纯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泛起些许冰冷的涟漪。
“赐婚圣旨……裴琰为正夫?”
谢君衍轻声重复,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与玩味,
“陛下倒是……懂得平衡之道。这是觉得我谢家商贾出身,终究登不得大雅之堂?还是觉得裴琰那冰块脸更适合做这个‘正夫’?”
谢君衍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且是以这种被“安排”的方式。
正夫之位旁落,说心中毫无芥蒂,那是假的。以他的骄傲,何曾屈居人下?
然而,谢君衍更在意的,是沈宁玉的反应。
“玉儿此刻……怕是气得跳脚了吧?”
谢君衍放下书卷,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榆林巷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以沈宁玉那看似随和、实则骨子里极其抗拒束缚的性子,这道强压下来的圣旨,无异于在她心头插了一把刀。
谢君衍几乎能想象出沈宁玉此刻强作镇定、实则内心怒火滔天的模样。
裴琰品性端方,韩少陵赤诚简单,对此三人的人品,他并无太多质疑。
陛下这番“乱点鸳鸯谱”,虽手段强硬,但选的人,倒不算离谱。只是……
“阿令,备车,去榆林巷。”
谢君衍当机立断。他必须立刻去见她。
此刻的她,需要有人站在她身边。
韩府,练武场。
韩少陵刚刚练完一套枪法,浑身热气腾腾,正拿着布巾擦汗,一名亲兵便急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赐婚?!老子和沈县主?!还有裴琰和谢君衍?!”
韩少陵猛地拔高了声音,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充满了震惊,随即那震惊又迅速被一种混合着惊喜、茫然和一丝别扭的复杂情绪取代。
他确实对沈宁玉有意,但也从未想过会是以这种方式被“赐”过去,还是和另外两个男人一起!
这……这算怎么回事?
他父亲韩啸此次回京,一方面是为了述职,更重要的则是与兵部及陛下商议南境频频遭袭之事。
韩少陵的大哥韩少云仍驻守黑云寨大营。
韩少陵此番回来,也是憋着一股劲,想要请兵主动出击,总不能一直被动挨打,看着弟兄们受伤。
“父亲可知此事?”韩少陵看向闻讯走来的韩啸。
韩啸面容刚毅,点了点头,目光深邃:
“陛下圣旨,已晓谕各方。陵儿,此乃天恩,亦是定局。”
韩少陵挠了挠头,脸上表情纠结:
“可是……沈县主她……她愿意吗?这样会不会太委屈她了?”
韩少陵想起沈宁玉那双灵动的眼睛,总觉得这样被决定命运,对她不公平。
“圣意已决,非你我可置喙。”
韩啸沉声道,“况且,沈县主非常人,你若真心待她,日后自有你表现之处。
现在,给老子滚去收拾一下,赶紧去榆林巷看看!圣旨刚下,她此刻心情定然复杂,你去表明心迹,莫要让她误会你是那等仗势得意之人!”
“是!父亲!我这就去!”
韩少陵被父亲一点,立刻反应过来。对啊,得赶紧去跟沈县主解释,他韩少陵绝不是想靠着圣旨逼她!
他是真心喜欢她,想对她好的!
一时间,裴琰、谢君衍、韩少陵三人,因着同一道圣旨,从不同的方向,怀着各自复杂的心情,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目的地——榆林巷沈宅,疾驰而去。
他们都想第一时间见到那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