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那道挺直的身影上。许崖站在那里,破碎的青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裸露的皮肤上淤青与血痕交错,看上去凄惨无比。但他周身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沉凝气势,与对面脸色惨白、气息萎靡、几乎站立不稳的赵铭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一个没有内力的人,正面击败了一位二品武者?
这完全颠覆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认知!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一名贵族子弟失声叫道,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赵师兄怎么会输?他明明没有内力!”
“妖法!一定是用了什么妖法!”孙淼捂着胸口,尖声附和,看向许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怨毒。
平民学子这边,则在短暂的震惊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石勇、陈淮等人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挥舞着拳头,仿佛是自己获得了胜利。吴忧更是忘了腿上的疼痛,咧开嘴大笑,却又因牵扯伤口而倒吸凉气,表情扭曲却兴奋异常。
“肃静!”张教习一声断喝,压下了场中的骚动。他快步走到场中,先是警惕地看了许崖一眼,然后伸手搭在赵铭腕脉上,脸色顿时一变。赵铭体内内力空空荡荡,仿佛被彻底掏空,经脉也呈现出一种过度透支的萎靡状态,没有三五个月的精心调养,恐怕难以恢复。
他猛地抬头看向许崖,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疑惑,更有一丝深深的不可置信。“你……你对赵铭做了什么?”
许崖缓缓平复着体内依旧有些躁动不安的气息。强行吞噬并初步炼化赵铭那远超自身承受能力的内力,虽然让他在瞬间爆发出了恐怖的力量,但也给他的经脉带来了巨大的负担,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不断传来。他脸色苍白,声音却依旧平静:“教习明鉴,学生只是尽力防守,不知赵师兄为何会如此。”
他自然不会透露“噬灵之体”的秘密,将原因归咎于赵铭自身,是最稳妥的说法。
张教习眉头紧锁,他检查过赵铭,除了内力耗尽、经脉受损,并无其他明显外伤或中毒迹象,确实像是强行施展绝招后遭到了严重反噬。可即便如此,一个没有内力的人,怎么可能在那种攻击下毫发无损地挺过来,并反过来“耗尽”了一位二品武者的内力?这根本不合常理!
高台之上,气氛同样凝重。
“雷首席,你怎么看?”周夫子捻着胡须,眉头深锁,看向身旁的雷烈。
雷烈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场中的许崖,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他看穿。“古怪!十分古怪!那小子的身体强韧得不像话,挨了赵铭那么多下重手,居然只是皮肉伤!最后那一下,更是邪门!赵铭那小子的内力,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他声音洪亮,并未刻意压低,引得附近几位执事也纷纷侧目。
“吸走内力?”周夫子骇然变色,“世间岂有如此诡异的功法?莫非是魔道手段?”
一直沉默的董彧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有些特殊体质或机缘,确能产生常理难以揣度之效。观此子气息,虽无内力流转,但气血之旺盛,远胜常人,根基之扎实,亦非侥幸。至于吞噬内力……或许是赵铭急于求成,功法反噬,恰好被此子异于常人的体魄承受了下来,造成了类似的效果。”他三言两语,将最惊世骇俗的可能性轻轻带过,引导向了相对容易接受的“功法反噬”和“体质特殊”之说。
颜青禾院长深邃的目光在许崖身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透过那具看似单薄的身躯,看清其内在的秘密。他看到了许崖眼中的平静与坚韧,也看到了他极力掩饰却依旧存在的疲惫与痛苦。
“此战,许崖胜。”最终,颜青禾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一锤定音,“武道之途,并非仅有内力一途。肉身打熬至极境,亦可拥有莫测之威。许崖能胜,自有其道理。比试继续。”
院长发话,即便众人心中仍有万千疑惑,也不敢再公然质疑。张教习深吸一口气,高声宣布:“乙字一号,许崖,胜!进入下一轮!”
赵铭被几名与他交好的贵族子弟搀扶下去,他看向许崖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许崖对院长的决定微微躬身行礼,然后默默走到场边休息区,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战赢得多么侥幸和凶险。“噬灵之体”的初次全力发动,几乎抽干了他的精神,经脉也如同被火焰灼烧过一般,剧痛难忍。他必须尽快平复气息,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虽然依旧激烈,但有了许崖与赵铭那惊世骇俗的一战珠玉在前,显得有些失色。众人议论的焦点,始终围绕着许崖这个异数。
很快,下一轮的对阵名单公布。
当许崖听到自己的名字与另一个名字联系在一起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对手是——苏婉。
苏婉显然也没料到会这么快与许崖对上。她看向休息区的许崖,见他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不稳,美眸中闪过一丝担忧,但随即被坚定所取代。她轻盈地步入场中,对着许崖的方向,优雅地行了一礼。
许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下行将翻涌的气血,稳步走入场地。
“许师兄,”苏婉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郑重,“请指教。”
“苏师妹,请。”许崖抱拳还礼。
锣声响起。
苏婉并未急于进攻,她深知许崖状态不佳,但方才击败赵铭的威势犹在,她不敢有丝毫大意。只见她身形翩然一动,宛如弱柳扶风,双臂微展,宽大的衣袖无风自动,流泻出绵绵不绝的柔劲。这正是她苏家家传的武艺——流云拂袖手。
此功不重刚猛狠辣,而讲究以柔克刚,以静制动。袖袍挥舞间,既可卸力化劲,亦能缠绕困敌,配合苏婉轻盈灵动的步法——蝶舞步,更显得身姿曼妙,令人难以捉摸。
许崖凝神以待。他此刻体内状况极差,强行吞噬的异种内力尚未完全平复,经脉刺痛,体力也消耗巨大,根本无法再支撑一次如方才那般激烈的对抗。他只能凭借尚存的体魄和战斗本能,谨慎应对。
苏婉试探几招后,见许崖果然不复之前勇猛,行动间略显滞涩,心下稍安。她娇叱一声,蝶舞步施展到极致,身形如穿花蝴蝶般绕着许崖游走,流云袖时而如匹练般拂向许崖面门,扰乱视线,时而如灵蛇般缠绕向他的手臂关节,限制其行动。
许崖或格挡,或闪避,动作虽依旧精准,却明显慢了一拍。几次交锋,他的手臂已被苏婉的袖劲拂中,虽未受伤,却感到一股柔韧的力道透体而来,让他气血微浮。
苏婉看准一个机会,左手流云袖虚晃一招,引得许崖抬手格挡,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精纯的内力,无声无息地点向许崖胸前膻中穴。这一指看似轻柔,实则蕴藏着拈花指的暗劲,若被点中,足以瞬间封闭气血,结束战斗。
许崖察觉到危险,本能地想要调动力量反击,但体内那尚未平复的异种内力猛地一窜,带来一阵钻心刺痛,使得他动作一僵!
“嗤!”
指尖及体,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指力透入。
许崖身体一颤,连退数步,胸口一阵闷痛,呼吸为之滞涩。他努力想稳住身形,但透支的体力和经脉的剧痛终于彻底爆发,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以手撑地,才没有彻底倒下。
“承让了,许师兄。”苏婉见状,立刻收指后退,眼中并无得意,反而带着一丝歉意与敬佩。她很清楚,许崖是败给了他自己身体的极限,而非她的武功。
裁判立刻宣布:“甲字五号,苏婉,胜!”
场下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既是给获胜的苏婉,更是给虽败犹荣的许崖。
他以一个“无法修炼”之身,挺过了残酷的实战,甚至击败了强大的赵铭,最终只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惜败于苏婉之手。这份坚韧,这份实力,足以赢得所有人的尊重。
吴忧、石勇等人立刻冲上场,小心地将许崖扶起。
“大哥,你怎么样?”吴忧急切地问道。
许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他看向苏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苏师妹武艺高强,佩服。”
苏婉微微颔首:“许师兄才是真英雄。”
高台上,颜青禾院长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许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此子,心性、毅力、乃至这古怪的体质,皆非常人。好好雕琢,未来或可期。”
董彧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目光依旧深邃地落在许崖身上,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许崖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下演武场。阳光洒在他身上,虽然疲惫,虽然落败,但他的背影,在所有人眼中,却比来时更加挺拔,如同经历风雨洗礼后,愈发坚韧的青松。
新月小比的武试,尚未结束,但许崖之名,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位新生的心中。
他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证明了自己。
虽败,犹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