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帝都。白日的喧嚣与沸腾早已散去，只剩下皇城根下几条寂静的街巷，以及巷陌深处几处看似寻常、实则戒备森严的府邸别院。
秦岳并未返回与大顺代表队同住的别院，而是换了一身便服，悄无声息地穿过数条街道，最终来到一座门楣并不显赫、甚至有些古旧的宅院前。他没有敲门，只是对着紧闭的门扉微微颔首，门便从内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他侧身而入，门扉随即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
院内别有洞天，与外表的朴素截然不同。亭台水榭，错落有致，虽无金碧辉煌，却处处透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雅致与厚重。引路的是一名如同影子般沉默的老仆，径直将他带至后院一间灯火通明的书房。
书房内，熏香袅袅，并非皇宫中常见的龙涎香，而是一种清冽提神的松柏气息。两人正对坐弈棋。
其中一人，身着明黄常服，脸色在灯光下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正是当今天子。他执白子，眉头微蹙，似乎举棋不定，偶尔以袖掩口，发出一两声压抑的轻咳。
而他对面之人，则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深灰色布衣，身形瘦削，面容平凡，正是日前曾在皇帝养心殿中出现过的那位神秘男子。他执黑子，神色平静，目光落在棋盘上，仿佛全神贯注。
秦岳踏入书房，没有丝毫犹豫，对着皇帝方向，单膝跪地，衣服内的甲胄与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低沉而恭敬：“臣秦岳，叩见陛下！”
皇帝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虚抬了抬手，声音带着疲惫：“平身吧，此处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随即又落回棋盘，似乎那棋局比刚刚结束的论道会首关更为重要。
秦岳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转向那布衣男子，同样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带着发自内心的崇敬：“义父。”
布衣男子——镇国公秦霜，这才缓缓抬起头，那双看似平凡的眼睛在抬起的瞬间，仿佛有锐利无匹的剑光一闪而逝，但旋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亲近：“起来吧，说了多少次，私下里不用搞这些虚礼。” 他随手将一枚黑子落下，位置精妙，瞬间让棋盘上的局势变得扑朔迷离。
皇帝看着那落下的黑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白子丢回棋盒，叹道：“罢了，又输了。秦卿棋力，朕始终难以企及。”
秦霜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看向已经站起身、垂手肃立的秦岳，直接问道：“今日辛苦了吧？首关结果，尚可。说说看，其余四国那几个小子，给你的感觉如何？”
秦岳组织了一下语言，沉声禀报，条理清晰：“回陛下，义父。四国之中，北蒙巴特尔，最为悍勇。其真气狂暴蛮横，战斗风格大开大合，悍不畏死，且临阵突破、甚至不惜与敌偕亡，他的凶性极重，是战场上最危险的对手。若非最后他失去理智，首关结果犹未可知。此人，需以绝对力量压制，或以巧破力，但绝不能给他以伤换伤、乃至同归于尽的机会。”
他顿了顿，继续道：“西辽方面，需重点警惕两人。赫连幽月，幻术与毒功诡秘莫测，防不胜防，尤其擅长在混战中制造混乱，其毒功似乎对真气护体有特殊的侵蚀性。而元昊，精神力修为深不可测，精于算计，善于捕捉战机，并能与赫连幽月形成极其默契的配合。今日第二轮，他们便是靠此配合渔翁得利。此二人，需优先干扰或限制，绝不能让他们从容施为。”
“至于南越阮文昭，性情看似温和，实则机变百出，其‘张弛有度’的理念在团队协作中颇具韧性，不易被击垮。他身旁的阮小五身法鬼魅，黎青璇的机关弩远程威胁巨大，需注意防范。东罗柳生卫与千雪，则是一对完美的攻坚组合，柳生卫剑道凌厉，千雪刀法狠绝，意志坚定，执行能力极强，正面对抗压力极大。”
秦岳的分析言简意赅，却直指核心，将四国主要对手的特点与威胁一一剖析。
皇帝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秦霜则点了点头，对秦岳的分析表示认可，随即话锋一转，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个许崖……第三轮最后，他冲入你和巴特尔对轰的能量乱流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岳儿，你当时距离最近，感觉最为真切。”
秦岳闻言，眉头微微皱起，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困惑与凝重。他仔细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缓缓道：“回义父，当时情况混乱。巴特尔情绪激动，力量失控爆发，我与他对撼一击，能量极度紊乱暴烈。许崖……他确实是主动冲入那片能量乱流中心的。据他事后对夏侯擎等人解释，是其修炼的特殊功法，可在特定条件下引导并化解部分外来气劲，并称此法凶险，自身也遭反噬重创。”
说到这里，秦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确定：“但是……孩儿总觉得，并非全然如此。当时那一瞬间，我隐约感觉到，那片能量乱流，尤其是巴特尔那部分最为狂暴的真气，并非被‘引导’或‘化解’……更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吞噬’了一部分？正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力量流失，导致巴特尔心神失守，进而彻底疯狂。只是这种感觉极其短暂，且被爆炸掩盖，许崖自身也确实重伤呕血，符合反噬之象……所以，孩儿也无法断言，或许……真是其功法特异所致？”
他将自己的疑虑和盘托出，但缺乏确凿证据，只能存疑。
秦霜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异色，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淡淡道：“看来此子身上的秘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你多留意便是，非到必要，不必深究，眼下论道会为重。”
“是，义父。”秦岳躬身应道。
“好了，你也累了一天，先回去好生调息吧。九重塔不比五方争鸣，那是实打实的武力、耐力与智慧的较量，凶险更甚。”秦霜挥了挥手。
“臣告退。”秦岳再次向皇帝和秦霜行礼，而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只剩下皇帝与秦霜二人，灯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
沉默了片刻，秦霜执起茶壶，为皇帝斟了一杯温热的参茶，语气平淡地开口，却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查清楚了，那许崖，并非宋国北境流民。他的真实身份，很可能是几年前被一夜屠灭的庆国王族遗孤，侥幸逃脱，隐姓埋名，混入了宋国边境。让这样一个身份敏感、身负血海深仇的王族余孽，代表我大顺参加如此重要的论道会，还在帝都搅动风云……陛下，此举是否太过行险？”
皇帝接过茶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看秦霜，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冷冽：“此事……乃最高机密。知晓者，不过寥寥数人。”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喘息稍定后，才继续道：“庆国王族支脉虽灭，其地虽已被那几个桀骜不驯的节度使瓜分，但民心未必归附。此子……是一步暗棋，也是一把钥匙。用得好，或可撬动东北僵局。那些拥兵自重、尾大不掉的藩镇……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秦霜闻言，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他猛地抬头看向皇帝：“陛下……要对东北的藩镇动手了？！” 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那些节度使个个兵强马壮，联手之下，足以动摇国本！
皇帝抬起手，虚弱地摆了摆，眼中却闪烁着一种与他病体截然不同的、锐利如鹰的光芒，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咳咳……不远了。这腐朽的肌体，若不刮骨疗毒，迟早彻底溃烂。北疆、西陲虎视眈眈，国内若再不能整合力量……大顺，危矣。此事需从长计议，步步为营。许崖……只是其中一环。眼下，先让他在这论道会上，尽情‘表演’吧。他表现得越出色，将来……能起到的作用就越大。”
秦霜沉默了，他深知皇帝卧薪尝胆多年，如今病体支离，恐怕是决心要在最后时光里，为这摇摇欲坠的帝国，搏一个未来了。他不再多言，只是举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仿佛那纵横十九道，便是这天下纷扰的缩影。
翌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台，洒在别院静室之内。
许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内敛。经过一夜不眠不休的全力运转噬灵真气疗伤，他体内的伤势已然恢复了七七八八，新突破的一品境界也彻底稳固下来。那黑金色的真气溪流在经脉中汩汩流淌，沉凝而有力，带着一种内敛的锋芒。虽然总量距离二品武者所需的积累还有差距，但其质量，已足以傲视同侪。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传来一阵轻微的爆豆声响，浑身舒坦，昨日的疲惫与伤痛仿佛一扫而空。噬灵之体那强大的恢复力，再次让他感到心惊。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内官尖细的通报声。皇帝派来的数名太医，在一位老太监的带领下，前来为代表队众人请脉调理。
太医们医术精湛，尤其擅长处理内伤与真气紊乱。他们为众人仔细检查后，开具了相应的丹药与调理方子。夏侯擎、慕容雪等人主要是真气消耗过大，略有震荡，服用些固本培元的丹药即可。宇文澈精神力损耗不小，需要静养。伤势最重的许崖，则得到了重点关照，被赐下了颇为珍贵的疗伤圣药。
许崖自然是“感激涕零”地收下，暗中却将这些药力也一并炼化，融入噬灵真气之中，加速着最后一点伤势的恢复。
太医们离去后，众人齐聚大厅。经过一夜休整，虽然有些人脸上还带着些许倦色，但精神都已振作起来。首关的胜利与惨烈，像一剂催化剂，让这支队伍少了几分最初的疏离与试探，多了一丝共同历经生死后的默契与凝重。
秦岳坐在主位，目光扫过众人，开门见山：“首关已过，暂且领先，但不可有丝毫懈怠。半月之后，第二关‘九重塔竞速’，乃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凶险远超‘五方争鸣’。”
他示意宇文澈详细讲解。宇文澈点头，取出一卷看似古朴、实则由精神力构筑的虚拟卷轴，在空中展开，显露出一座巍峨高塔的虚影，塔分九层，每一层都闪烁着不同的符文光泽，散发出或厚重、或锋锐、或诡秘的气息。
“九重塔，据传是上古遗留的试炼之地，内蕴万千阵法，自成空间。”宇文澈指着塔影，声音清晰，“其内不仅有阵法凝聚的各类守卫，更有无数机关陷阱，以及……最为防不胜防的，其他四国队伍的袭击。”
“规则很简单：五国队伍同时从塔底不同入口进入，在限定时间内，尽可能登高，并获取塔内随机出现的‘信物’。最终成绩，综合登塔层数、获取信物数量与品质、以及用时长短评定。因为塔内范围巨大，故允许替补队员参与，毕竟，塔内……不禁止任何手段，生死勿论。”
众人神色一凛，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塔中弥漫的血腥与杀伐之气。
“根据往届经验和搜集到的情报，”慕容雪清冷的声音接口，“九重塔前三层，多以机关陷阱和低级守卫为主，考验的是基本的身法、反应与破障能力。从第四层开始，守卫实力会显着提升，并可能出现拥有特殊能力的精英守卫，甚至小型的阵法杀局。第六层往上，据说环境会变得极其恶劣，可能出现极寒、烈焰、重力异常等区域，对武者的综合素养是极大的考验。而第八、第九层……资料极少，只知道能登顶者，寥寥无几，每一届都有天才折戟沉沙。”
夏侯擎摩拳擦掌，眼中战意熊熊：“管他几层，打上去便是！俺的拳头，正好痒痒！”
秦岳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勇武不可少，但亦需谋略。塔内空间复杂，队伍很可能被随机传送分散，或者因机关、战斗而被迫分开。因此，我们需制定数套应对方案。”
他开始部署计划：“入塔初期，尽量集结，以我与夏侯为箭头，慕容侧翼策应，宇文居中调度指挥，许崖……你身法灵动，感知似乎也异于常人，负责侦查预警、探路，并伺机夺取信物。南宫你初期跟随队伍行动，负责断后与策应，若遇强敌，可与我们形成犄角之势。”
“若不幸分散，”宇文澈补充道，“以塔内特有的‘共鸣石’为联系信号，向预设的集结点靠拢。每一层都有相对安全的区域，地图已烙印在诸位识海，务必牢记。”
“重点提防对象，”秦岳目光锐利，“依旧是北蒙与西辽。巴特尔若伤势恢复，必会疯狂报复。西辽的幻术与毒功，在塔内复杂环境下威胁更大。南越的机关术可能与塔内机关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东罗的合击之术亦不容小觑。”
众人纷纷点头，将计划与要点牢记心中。
许崖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怀中那枚冰凉的神秘铁牌。九重塔……上古遗留……其中是否会蕴含类似铁牌的能量？或者，有其他碎片的下落？这对他而言，不仅是比赛，更是一次探寻自身奥秘的机遇。
“半月时间，各自针对自身特点与分配任务，进行针对性修炼与准备。”秦岳最后总结，声音斩钉截铁，“资源若有需求，可向内官提出。半月后，我要看到的，是一支能征惯战、无惧任何挑战的铁血队伍！”
“是！”
众人齐声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