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若童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无声地、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凿进了议事堂内每个人的天灵盖。
洞山的身体,正在被改造成……“巢”。
“咯吱——”
张豪那双总是随意环抱在胸前的手臂,第一次用力握成了拳,粗壮的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长案上昏迷不醒的洞山身上,在那张惨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在他胸口那些如同活着的黑色树根般缓缓蠕动的诡异纹路上,来回逡巡。
“能不能切掉?”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寂静的深潭,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一跳。
左若童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股深深的无力:“切不掉。这些东西……已经和他的经脉、骨骼乃至神魂都长在了一起。它们现在,就是洞山的一部分。强行剥离,他活不过三息。”
“那就压住它。”
张豪不再多言,迈开大步走到洞山身旁,那沉重的脚步声让整个议事堂的地面都为之轻颤。他随意地撸起短衫的袖子,露出古铜色、肌肉线条如山峦般分明的小臂,布满老茧的手掌缓缓悬停在洞山胸口上方。
“豪儿,不可鲁莽,”左若童出声提醒,眼神凝重,“此物已生灵智,你的霸王罡气虽至刚至阳,但……”
“试试。”
张豪只回了两个字,眼神专注得像一头锁定猎物的孤狼。他掌心朝下,五指微微张开。
一缕暗金色的炁从他掌心溢出,并未如往常那般汹涌澎湃,反而像是被他用无匹的意志死死压缩着,化作一团粘稠如熔金的能量体,一寸寸地、沉重地向下压去。
那股暗金色的炁刚一接触到洞山胸口的皮肤,空气里便爆出一连串细碎的“噼啪”声,周围的温度骤然升高,仿佛有一颗微缩的太阳正在他掌心燃烧。洞山昏迷的身体猛地一颤,胸口那些原本还在缓缓蠕动的黑色纹路,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滚油的毒蛇,瞬间陷入了狂暴!它们疯狂地扭动、收缩,拼命想往洞山身体更深处的心脏位置钻去。
张豪的眉头第一次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充满怨毒、贪婪、混乱的原始意志,正从那些纹路深处传来,悍不畏死地冲击着他的霸王罡气。更诡异的是,他的霸王罡气在碾碎这些意志的同时,自身也仿佛被溅上了一层洗不掉的污泥,有一丝阴冷的气息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让他小臂的肌肉都产生了一瞬间的麻痹。
“大师兄!”陆瑾看得心惊肉跳,双拳紧握。
“别动。”似冲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双眼死死盯着张豪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他在找……在找那东西的‘根’!”
张豪确实在找。他闭上了眼睛,将野兽般的战斗直觉提升到极致。在他的感知中,那些蠕动的纹路不再是画面,而是一张巨大的、错综复杂的网。他要找的,就是这张网最核心的那个“结”。
找到了!
张豪猛地睁开双眼,五指骤然收拢,掌心的暗金色炁不再是面状压制,而是瞬间凝聚成一枚肉眼可见的、高速旋转的能量钻头,对准了那些黑色纹路的核心——洞山的心口膻中穴!他手腕一沉,那枚罡气钻头并非砸下,而是以一种恒定而沉重的力道,缓缓“旋”入。
没有巨响,只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如同湿透的木柴被扔进熊熊燃烧的火堆。洞山胸口那些蠕动的黑色纹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根部切断了能量供应,瞬间僵直,然后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墨黑褪为灰败。最后,它们并没有消失,而是像刺青一样,死寂地烙印在了皮肤之下。
张豪缓缓收回手,看着自己微微发烫的掌心,那里残留着一丝无法立刻驱散的阴冷气息。
“能压多久?”左若童的声音有些沙哑。
“三天。”张豪甩了甩手,“三天之后,它会把我的这点‘力’给消化掉,到时候,会更麻烦。”
“够了。”左若童点点头,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缓和,“三天时间,足够了。”
他走到已经站不稳的陆瑾面前,伸手按在他肩膀上:“轮到你了。”
……
“让它变成陆瑾自己的东西。”
左若童缓缓说道,语出惊人:“万劫生的本质是掠夺,但它现在还只是一枚卵。如果陆瑾能在它孵化之前,用自己的意志去它、它,让它在破壳而出第一眼看到的是陆瑾的‘神’,而不是万劫生的‘印’……那它就不再是蛊王的蛊,而是陆瑾的蛊。”
“这……这与虎谋皮……”澄真倒吸一口凉气。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左若童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看向陆瑾:“你,敢吗?”
陆瑾跪在地上,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无半分犹豫,只剩下被逼入绝境的决然。他重重磕下一个响头,额头与青石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弟子,万死不辞!”
“好!”左若童点头,……
陆瑾被似冲扶起,在转身离去之际,他忽然挣脱了师叔的手,对着张豪和左若童的背影,用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大师兄,师尊,如果……如果十五之前我还没成功……请立刻杀了我,绝不能让它成为三一门的祸患!”
张豪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
吕真一身青衫,轻摇折扇,对左若童行了一礼:“左前辈,不知唤晚辈前来,有何要事?”
左若童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开门见山:“万劫生,你们知道多少?”
杨烈和吕真对视一眼,前者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软剑,后者的折扇也停住了摇动。
“南洋蛊王?”吕真眉头微蹙,“前辈为何突然问起此人?此人极少在中原活动。”
“他要在十五那天,亲上三一门。”
“什么?!”杨烈“噌”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他疯了?三一门有您和胜力仙人坐镇,他……”
左若童没有理会他的震惊,只是平静地问:“唐门古籍中,对南洋蛊术记载多少?”
杨烈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沉吟道:“……记载不多,只言蛊分三脉,、、。毒蛊伤人,灵蛊控心,而命蛊……最是邪门,能夺人气运,改写命格。据说,一旦被种下,除非施蛊者死,否则无解。”
“吕家倒是知道得多一些。”吕真接过话头,脸色凝重,“祖上曾有前辈与南洋蛊师在边境有过一战,惨胜。据手札记载,万劫生此人,擅长的正是最诡异的命蛊。而且……他并非独行客。”
“哦?”张豪靠在柱子上,终于来了兴趣。
“吕家的情报网显示,万劫生麾下,有十大头目,号称‘十殿阎罗’。”吕真收起折扇,在手心轻轻敲打,“每个人都是一方枭雄。比如其首席智囊,代号‘天眼’的阎百目,据说能算尽人心;还有掌管财路的‘金蟾商’钱通神,富可敌国;更有精于渗透的‘红线傀’魅三娘……这些人,才是万劫生真正的爪牙。”
议事堂内一片死寂。
张豪听完,转头看向左若童,嘴角咧开一丝桀骜的弧度:“师尊,要不我去?”
左若童闭目沉思许久,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不,这是我得因果。”
…………
就在这时,一名外门弟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神色慌张,单膝跪地:“禀报掌门!昨夜……昨夜看守后山柴房的外门弟子李明、赵虎、孙伟三人,不见了踪影!只……只在地上发现了这个!”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指甲盖大小的甲虫尸体,双手呈上。
澄真脸色大变:“临阵脱逃?!”
左若童却没有看那几名弟子,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议事堂门口,目光穿透云雾,望向山下的某个方向,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不是脱逃,是‘引路’。”
他看着那枚甲虫尸体,淡淡道:“这是南洋蛊师用作追踪和传讯的‘千里蝇’。”
他转过身,眼中再无半分慈和,只剩下身为一派之主的铁血与决断。
“罢了,告诉门下弟子,若有离开得念头自行离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