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罗虚的额头早已被细密的汗珠濡湿,顺着他深刻的法令纹滑落。他双手掐诀的动作看似舒缓,如老农春耕,实则每一息都在变换上百个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印诀。一道道碧绿如翡的炁丝,蕴含着草木枯荣的磅礴生机,从他指尖延伸而出,如最精巧的绣花针,精准地刺入陆瑾和洞山的四肢百骸。
张豪半跪在两人身边,【不灭战魂】催动到了极致。在他的感知中,那些青丝在师弟们体内,化作了亿万根微小的、长满柔韧倒刺的藤蔓,正与两团不断蠕动、散发着怨毒与暴戾气息的黑气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绞杀。那黑气之中,仿佛有无数张因堕胎而亡的婴灵扭曲的面孔在无声嘶吼,每一次被青色藤蔓缠绕、撕扯下一缕黑气,都让陆瑾和洞山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一下。那并非肉体之痛,而是神魂被活活凌迟的酷刑。
“‘精气为物,游魂为变’。”罗虚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此物已得‘变’之机,其根已松……就在此刻,摘除!”
话音刚落,他眼中精光一闪,双手猛地向外一扯,如同从泥土中拔出最顽固的树根!
“呜——!”
两声不似人间的凄厉尖啸,并非从口中发出,而是直接在众人的神魂识海中轰然炸响!
紧接着,两团拳头大小、由纯粹的怨念与生机纠缠而成的黑色“肉瘤”,被硬生生从两人的心口处拖拽而出!那“肉瘤”表面布满了疯狂跳动的黑色筋脉和一张张无声嘶吼的婴儿脸庞,在脱离宿主的瞬间,所有婴儿脸庞齐齐睁眼,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了罗虚!
“收!”罗虚一声低喝,他腰间的紫皮药葫芦自行飞起,葫芦口对准那两团黑气,射出两道青光。
就在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罗虚那因发力而躬身、宽大道袍遮掩下的身躯,微微一震。他胸前那朵青莲图腾微光一闪,一股极其隐晦的生机顺着他的手臂,无声无息地渡入了一直匍匐在他脚边、瑟瑟发抖的郑知白体内。紧接着,他看似随手一挥,将葫芦重新挂回腰间,实则在衣袖的掩护下,与郑知白怀中一个一模一样的葫芦完成了瞬间的调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与他拂袖擦汗的动作完美融合,天衣无缝。
那两只【蛊灵道胎】,在青光中疯狂挣扎,但最终还是被强行收入了那个假的葫芦之中。
“呼……”
随着蛊虫被“收走”,陆瑾和洞山的气息终于平稳下来,陷入了沉睡。张豪立刻收功,俯身探向陆瑾的脉搏,确认其生机稳固,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师弟的安危上。
而张静清与左若童,心神则完全被那刚刚被剥离的、前所未见的“蛊灵道胎”的奇异道韵所吸引,正在闭目体悟那其中蕴含的“生死逆转”之秘,此等机会,千载难逢。
这是一个完美的时机,一个所有顶尖高手都被各自最关心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的、绝无仅有的空窗期。
也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调息的左若童,身体毫无征兆地一震!他不是感应到了罗虚的小动作,而是他那“天人感应”的道境,捕捉到了一缕让他无比熟悉,却又带着一丝诡异变异的、属于万劫生的气息,如同一根毒针,狠狠扎在了三一门的命脉之上!
“他没死!他的根,就在三一门!” 左若童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能感受到,天地间那股排斥他的法则之力正在疯狂收紧,他必须立刻回归虚空。
但这个发现,让他不得不强留片刻。
“豪儿。”他的声音很轻,却透过传音入密的方式,如惊雷般直接在张豪的脑海中炸开。
“蛊王万劫生未死,他的‘传承蛊种’,就寄生在你的同门之中!此蛊以心魔为食,宿主心有缝隙,它便生根发芽,更为隐秘!”
张豪的身体瞬间绷紧,一股狂暴的杀意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万劫生!
几乎在左若童神念扫过的同一时间,弟子院落一间不起眼的静室内,那个总是低着头,没什么存在感的水云,正盘膝打坐,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感觉自己灵魂最深处,那颗名为【心魔蛊种】的东西,仿佛被天敌的目光扫过,发出最原始、最恐惧的尖啸!一股“快逃”的本能,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理智!还不等他反应,蛊种为了自保,竟强行掠夺了他一部分精血,在他背后化作一对薄如蝉翼的黑色翅膀,带着他撞破窗户,化作一道黑影,拼尽全力地向山下狂奔而去!
“天道束我,我不能对此界弟子直接出手,否则因果反噬,道基必损!” 左若童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因果,由我而起,却需你来了结。找到他,豪儿!否则三一门后患无穷!”
“放心。”张豪的回应同样简短有力,“我会把他揪出来,连根拔起。”
左若童点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陆瑾和洞山,身影一晃,便化作一道青烟,融入虚空,消失不见。
静室内,罗虚正在为两人把脉,仿佛对刚才的一切毫无察觉。他站起身,对张豪说道:“蛊虫已除,让他们好好休息几天,就能恢复如初了。”
张豪点头。但他的目光,却落在了罗虚腰间那个假的药葫芦上。师尊重伤闭关,内鬼在逃,万劫生未死……一桩桩一件件压在心头,他现在没空去计较一个葫芦的真假。当务之急,是清理门户!
“罗门主。”他开口,声音平静,“这两只蛊虫,乃是我三一门的祸根,能否交给我处理?”
罗虚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看到张豪的注意力似乎不在此处,心中大定。
“这是自然。”他爽快地解下那个假的葫芦,递给张豪,“此物诡异,还请张门长小心处置。”
张豪接过葫芦,拇指在葫芦表面看似随意地一弹。“咚”的一声,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与材质不符的虚浮。他眼神微动,没说什么,只是将葫芦收起。他闭上眼,脑中瞬间闪过水云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那过分的沉默,那偶尔闪过的嫉妒,以及在议事堂上那句“尽数除名”的冰冷提议……所有的线索,在师尊的提示下,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就在他准备动身的瞬间,澄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
“大师兄!不好了!水云……他、他用一种诡异的妖法,叛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