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逃了。
这个消息砸在议事堂,比冬日的冰雹还冷。
张豪一言不发地走到静室门口,看着窗框上那道被暴力撞开的狰狞豁口。碎裂的木屑上,还挂着几缕烧焦般的黑色残絮,散发着一股混杂了血腥与腐朽的恶臭。
那是蛊虫以生命为代价,催生出的魔翼留下的痕迹。
“大师兄!我这就带人去追!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叛徒揪出来!”澄真双目赤红,攥紧的拳头仿佛要捏碎空气。
张豪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道裂痕上,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水云平日里的模样——
那个总是垂着头,跟在众人身后,话不多,递上来的功课却永远工工整整的师弟。
那个在议事堂上,被自己的气势所迫,眼神闪烁,颤声提议将所有下山弟子尽数除名的师弟。
原来他是被万劫生的“心魔蛊种”悄然寄生,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影里,一步步走向深渊。
:师弟,为何不愿和师兄说呢?
张豪缓缓吸了一口气,胸膛却像被一块巨石压住,沉闷得发疼。
他转过身,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杀意,只有一片让澄真感到陌生的,混杂着疲惫与某种刺痛的复杂。
“澄真。”
“在!”
“你点齐门中所有逆生二重以上的弟子,立刻下山。”张豪的声音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沿途追查水云的踪迹。”
“是!”澄真领命,转身就要走。
“等等。”张豪叫住了他。
他看着澄真,还有旁边同样义愤填膺的几个师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找到他,但记住,水云不是叛徒,他是被蛊王胁迫蛊惑的病人。”
“我让你去,是把他带回来治病,不是清理门户。”
澄真彻底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可是他背叛了师门”,却被张豪接下来的眼神堵了回去。
“他心里有鬼,被外魔所趁。这鬼,一半是他自己的怯懦,另一半……”张豪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回自己身上,“是我这个做大师兄的,没能提前照进去的光。”
“是我疏忽了。”
“所以,别让在外面出事。我三一门的人,犯了天大的错,自有门规处置。”
“这是规矩,也是我的责任。”
澄真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眼前的大师兄,第一次感觉到,那副宽阔的肩膀上,扛起的不仅仅是三一门的威名,还有他们每一个人的命运。
他重重地抱拳,低下头:“是!弟子明白了!”
话音落下,澄真转身,带着一众师弟,脚步声急促却不再只有愤怒,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使命。
张豪重新看向那道裂痕,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心为君主之官,神明出焉。”水云的心病了,神明便被外邪所占。他这个“君主”的兄长,却后知后知觉。
一门之主。
这四个字的分量,不是打赢多少场架,而是要护住门内每一颗,可能生病的心。
……
三一门,静室。
张豪坐在床边,看着陷入沉睡的陆瑾和洞山。两人的气息已经平稳,但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梦中仍在与梦魇缠斗。
罗虚端着两碗药汤走了进来,浓郁的药香驱散了室内的血腥味。
“张门长,这是老朽用百年首乌和茯苓熬制的补元汤,能固本培元,助他们尽快苏醒。”
张豪接过,点了点头:“有劳罗门主。”
罗虚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疲惫:“谈不上劳。倒是老朽那逆徒,给贵派添了天大的麻烦,老朽……愧疚难当。”
张豪抬起头,黑色的眸子直视着他:“郑知白人呢?”
罗虚的脸色一沉,声音变得冰冷:“已被老朽亲手废去丹田气海,逐出药门。从此,他与我药门,再无瓜葛。”
话音未落,一直闭目养神的天师张静清,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眼中紫光一闪而逝,仿佛看穿了某种虚妄。
“罗道友,你当真废了他?”张静清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审视。
罗虚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苦笑道:“天师明鉴,老朽岂敢在此等大事上弄虚作假?”
张豪的眼神微动。他想起了在静室里,罗虚和左若童对峙时,那股奇异的“认知错位感”。当时他全副心神都在师弟身上,无暇他顾,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一瞬间的“不协调”是如此明显。
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薄纱,在那一刻,轻轻蒙住了所有人的感知。
他没有点破,只是淡淡道:“罗门主大义灭亲,张某佩服。”
罗虚苦笑一声,转身离去:“老朽还要去照看田师侄的伤势,就不多打扰了。”
张豪目送他离开,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后,他缓缓站起身。他走到窗边,看着后山禁地的方向,那里,师尊的道韵依旧在与天地法则抗争,只是比之前,微弱了许多。
“师尊,弟子不孝,让您操心了。”他低声说道。
山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
…………………………
与此同时,三一门山脚下。
一道身影从密林中走出,正是被“废去修为”的郑知白。他脸色虽惨白,脚步却异常稳健,哪有半分废人的模样。
他回头,看了一眼云雾缭绕的逆生山,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后怕与狂喜的狞笑。
“一群蠢货……真以为老子栽了?”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真正的紫皮药葫芦,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天人境又如何?还不是被‘那位大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刚要转身,一股如山崩海啸般的恐怖压力骤然从天而降,死死将他锁定!
郑知白脸色剧变,猛地抬头,只见山道之上,不知何时,已站着三道身影。
为首的,正是张静清!老天师面沉如水,手中拂尘无风自动。
“好一个偷天换日,好一个障眼法。”张静清的声音冰冷,“罗虚,你还要演到何时?”
他身后的密林中,罗虚缓缓走出,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他看着郑知白,眼中是无尽的痛苦与绝望,挡在了张静清面前。
“天师……手下留情……”
也就在此时,第三道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郑知白身后。
是张豪!
“我师尊闭关前,交代过一件事。”张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药门,想拿千年传承开玩笑?”
他根本不给郑知白任何反应的机会,【破阵铁拳】的霸王罡气已然凝聚,一拳递出,直取其后心!这一拳,他要将此人连同其背后的魑魅魍魉,一并轰成齑粉!
郑知白骇得魂飞魄散,他感受到了死亡!
可就在拳锋即将触及其身体的瞬间,张豪眼前的景象猛然一变!
山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莲池,无数断臂残肢在池中沉浮,一股引人堕落的靡靡之音在耳边响起,试图扰乱他的心神!
幻术!而且是能瞬间影响到他心神的顶尖幻术!
“哼!”张豪一声冷哼,霸王意志何等坚定,【屈人之威】瞬间发动,暗金色烈焰自眼中喷薄而出,眼前的莲池地狱如烈日下的冰雪,轰然破碎!
但这零点一秒的耽搁,已经足够。
他恢复视野时,只见郑知白身前,已多了两道身影。
一人是个身段妖娆的女子,身穿开衩极高的黑色旗袍,眉眼间媚意天成,嘴角却挂着一丝冷漠的讥讽,手中把玩着一个不断散发着异香的墨莲香炉。
正是曾经的黄莲圣母,林黑儿!
而另一人,则让张豪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一头雪白长发,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身穿一身裁剪得体的华贵西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最诡异的是,他有一双,宛如最纯净蓝宝石般的,非人的蓝色眼瞳!
那蓝瞳青年看都未看郑知白,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张豪,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他轻轻抬手,一股无形之力便将惊魂未定的郑知知白摄到身后。
“三一门,张豪?”他开口了,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一股俯瞰众生的疏离与淡漠,“你的这具身体,真是……一件完美的杰作。”
“你是谁?”张豪缓缓收回拳头,周身暗金色的霸王罡气如沸腾的岩浆般流淌,将周围的地面都灼烧得滋滋作响。
“我?”蓝瞳青年笑了,那笑容里不带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