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大厅灯火通明,厅内已聚集了三四十人。上首坐着杨昀春,方多病坐在他侧边,他侧首位空着显然是给李莲花留的,两人面色严肃。
厅中央或跪或趴或站着三十几人,正是软香阁的一干核心人员:蔡哆廉、马管事、几名婆子、护院头目,还有几个今夜留宿在此的“熟客”。
这些人的状态各不相同。马管事和那几个婆子面如死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不断念叨着“大人饶命”、“小的只是听命行事”;那几个护院头目则梗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几个留宿的客人更是嚷嚷得最大声: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知道我是谁吗?”
“这年头连青楼都不让逛了?还有没有王法!”
“无故抓人,我要去京城告你们!”
厅中一片嘈杂。唯有趴在地上的蔡哆廉异常安静。他下身已经被简单包扎过,披了件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宽大长衫,整个人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不住发抖。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李莲花点的哑穴,寻常手法根本解不开。
当李莲花步入大厅时,厅内骤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那些叫嚷的人下意识地闭上了嘴——虽然他们不认识李莲花,但这人身上那种沉静从容的气度,以及杨昀春、方多病等人对他的态度,都表明此人绝不简单。
杨昀春见李莲花独自进来,站起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李神医,请上座。”
李莲花微微颔首,走到杨昀春身旁的空椅前坐下。
方多病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人都在这儿了。东西厢救出来的六个姑娘和三个孩子已经安置到楼上房间,有人照看着,大夫也请来了。软香阁里原本的那些……姑娘们,”他朝大厅角落示意了一下,“也都集中在这边了,受了些惊吓,但没人为难她们。前院那些留宿的客人和普通护院都关在偏房,等衙门的人来了再一并处理。”
李莲花顺着方多病的目光看去,只见大厅靠西的角落里,瑟缩着二十余名浓妆已花、衣衫单薄的女子,正是软香阁原本的青楼姑娘。她们聚在一起,脸上写满惊恐与不安,低声啜泣着,与中央被制住的那伙人截然不同。
李莲花点点头,目光扫过厅中跪着的那些人,最后落在蔡哆廉身上。
蔡哆廉感受到他的目光,浑身一颤,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地上。
李莲花这才转向杨昀春,声音平静:“方才我转了一圈,这软香阁内,除了我们的人,能喘气的都在这里了。还发现了些密室暗格,里面有些东西,杨大人可派人去取。”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间事了,接下来的事便交由杨大人处理吧。监察司办案,在下不便多言。”
这话说得客气,却是将主动权完全交给了杨昀春。杨昀春心中明白,这是李莲花在给他面子——今夜行动虽以李莲花为主导,但明面上毕竟是监察司办案,功劳自然该记在监察司头上。
杨昀春不是贪功之人,但李莲花这份人情他领了。他肃容点头:“李神医辛苦。”
说罢,他重新坐正,目光如电扫向厅中众人,沉声道:“本官杨昀春,监察司副指挥使。今夜奉命查办软香阁逼良为娼、拐卖妇孺一案。人证物证俱在,尔等还有何话说?”
那几个原本还在叫嚷的客人一听“监察司”三个字,顿时脸色大变,再不敢吭声。马管事和四五个婆子更是磕头如捣蒜:“大人明鉴,小人都是被迫的,都是蔡老板逼我们做的啊!”
蔡哆廉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向马总管,却因哑穴被制,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杨昀春冷笑一声:“是否被迫,自有律法定夺。来人——”
他话音落下,厅外立即走进数名监察司侍卫。
“即刻去请青石镇县令带衙役前来,将这一干人犯押入县衙大牢。你们派人跟着,连夜审问,不得有误!”
“是!”侍卫领命,上前将蔡哆廉、马管事及一众婆子一一架起。
就在侍卫押着人犯即将走出大厅时,蔡哆廉在被拖起的那一刻,突然挣扎着回头,用尽力气望向李莲花的方向。
他眼中翻滚着恐惧、怨毒,还有一丝绝望的哀求。李莲花却并未看他,眼神平静无波地掠过,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恰在此时,门口光线微微一暗。
一个裹得严实的少年抱着个孩子,缓步走了进来。那少年身形单薄,面容是一种毫无特色的普通,神情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木然,怀中孩子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一双黑亮的眼睛却清明沉静,不动声色地扫过厅内众人。
这突兀的组合让正欲离去的侍卫脚步一顿,厅中尚未被押走的人犯及角落里的姑娘们,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李莲花见到来人,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他朝那身影微微颔首。
抱着孩子的傀儡径直朝着李莲花的方向走来。厅内虽已控制住局面,但仍有几名被押着的护院心有不甘,见这突兀出现的“少年”抱着孩子走来,其中两人眼神交换,突然发力挣扎,竟想朝傀儡扑去,试图挟持孩童作为人质——
然而他们的动作才起,那抱着孩子的傀儡脚下步法未变,只是抱着孩子的手臂微微一侧身,空着的左手看似随意地在空中拂了拂。那两个扑来的护院便觉膝盖处一麻,前冲之势骤止,“扑通”两声跪倒在地,再想站起时,双腿竟使不上半分力气。
这变化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在旁人看来,不过是那两个护院自己脚步不稳摔倒了。只有一直留意着全场的杨昀春和方多病眼神微微一凝——他们清楚地看到,那“少年”在两人扑来的瞬间,左手手指极其隐蔽地弹了两下,两道细微劲风精准地击中了护院的膝眼穴。
手法之精妙,时机之准确,令人叹为观止。
杨昀春与方多病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凛。这看似普通的“少年”,绝不简单。
傀儡对此浑若未觉,依旧迈着平稳的步伐,直到走近李莲花身边。
李莲花在傀儡走近时,鼻尖微动,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与穆凌尘本体相似的清冷气息。他侧过头,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你教的?”
被裹在斗篷里的小穆凌尘眨了眨眼,同样轻声回应:“不算教。只是留了几道护身的小术法在傀儡体内,让它能自动应对危险护住‘我’罢了。”
他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李莲花闻言,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他目光落在小穆凌尘那张依旧稚嫩的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事情都解决了,你还不恢复原身?还要这个样子到几时?”
小穆凌尘抬眸看了他一眼,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语气依旧不疾不徐,撒娇道:“你急什么?这样不可爱吗?”
李莲花被他这软糯的声音弄得一时无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他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道:“随你,怎么高兴怎么来,你开心最重要。”
“知道。”小穆凌尘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安静地靠在傀儡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静静看着大厅内的后续。
抱着孩子的傀儡此时已默默站到李莲花侧后方,如同一个沉默而可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