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连连作揖道:“大人慢来,可否屋内一叙?”
“停。”
王宝扬了扬手,示意兵卒暂停。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强作镇定的掌柜。
“哦?屋内一叙?”王宝慢悠悠地翻身下马,掸了掸铠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本将军军务繁忙,可没太多闲工夫。不过,看你倒也算识趣,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他阴恻恻地扫了一眼店内琳琅满目的锦缎,意思不言而喻。
掌柜连忙躬身将王宝请入店内一间僻静的雅室,并亲自奉上香茗,屏退了左右。
“都督大人,”掌柜压低声音,脸上堆满谄媚却又带着几分苦涩的笑容,“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实不相瞒,小店……确与乌中郎将有些远亲。中郎将大人远在京城,对地方事务鞭长莫及。但小店在青州经营多年,也攒下些微薄家底和人脉……”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宝的脸色,见其并无不耐,才继续道:“大人奉命筹饷,剿灭叛逆,乃是为国为民的大事。
小店虽本分经营,但也愿为朝廷分忧,为大人略尽绵力。
您看……小店愿献上白银千两,锦缎百匹,铜钱千贯,以充军资,略表心意。只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小店这次,日后必有重谢!”
这手笔不小了。王宝心中一动,这掌柜倒是上道。若是平时,他或许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但今日不同,他背后站着夏侯桀,胃口也被之前几次轻易得手撑大了。
“五千两?百匹锦缎,铜钱千贯?”王宝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撇了撇浮沫,嗤笑一声,“掌柜的,这就是你的诚意?还是觉得本将军没见过世面?你这‘乌氏锦’名头响亮,日进斗金,勾结逆贼的嫌疑又这么大……就这点东西,怕是不够洗清罪责吧?”
掌柜心中一沉,知道对方嫌少,且铁了心要狠咬一口。他咬了咬牙,伸出两根手指:“那……万两!锦缎三百匹!铜钱两千,大人,这真是小店能拿出的全部了!再多,小店只能关门大吉,到时中郎将大人问起,恐怕……”
王宝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皮抬了抬。
一万两白银,三百匹锦缎,两千贯铜钱!这乌家的家底果然丰厚。
他心中快速盘算:这数目远超预期,即使上交一部分给夏侯桀表功,自己也能落下不少,足够逍遥快活许久。
更重要的是,乌家根深蒂固,朝中为官的不少,逼得太绝,日后在朝中给自己下绊子,也是麻烦。
“呵呵……”王宝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掌柜的,你乌家的诚意,本将军就代表夏侯将军收下了。”
“应当,应当的。”掌柜闻言松了口气,“将军放心,三日之内,我乌家定然足数奉上。”
“好,如此便好。”王宝将茶水一饮而尽,拍了拍裙甲站起了身,拱了拱手道, “不必送了,本将军还有要事,三日之内足额送到我府上,若是差了一日,耽误了夏侯将军的差事,别怪本将军不讲情面。”
话落,他朝着一众兵卒说道:
“走着,下一家继续。”
看着王宝带着兵卒扬长而去,掌柜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消失,他扶着门框,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哼!今日夺我乌氏,他日定叫他百变偿还。”
邻街赵氏粮行,青州境内最大的粮商。
王宝看着眼前油盐不进的行赵氏掌柜,刚刚还颇为高兴的心情,顿时败了兴致。
“赵掌柜,当真一文不给?”
赵氏掌柜面对王宝毫无惧色,甚至敷衍的摆了摆手道:“都督大人,您来的不巧,前些时日所有银钱刚送回我赵氏族地,账上实在没什么银两。”
说完此言,他又阴阳怪气道:
“这么着,小的家里还有个百八十两银子,您要是需要,小的待会派人送您府上。”
王宝愤怒至极,额头青筋直跳。
“混账东西!今日我乃是奉了夏侯将军之令,你赵氏不过是出了一个太中大夫,就敢如此藐视军令,抗拒筹饷?
莫非你赵家也想学那连州逆贼,对抗朝廷不成?!”
王宝声音冷然,心中暗道,如今天下纷乱,一个四品文官之家也敢如此狂妄?
正好,今日就拿你赵氏开刀!
“来人!”
“赵氏粮行私通逆贼,行卖国之事,将其全部捉拿,所有钱粮做军资之用。”王宝厉声下令。
赵氏掌柜此时听闻王宝的命令,顿时慌了神,哪还有刚刚气定神闲之色。
“都督大人,我赵氏愿交!愿交!万万不可抄家拿人啊!”
然而王宝此时站在一旁冷笑,却毫无动作。
一众兵卒看见自家将军如此,也是冷笑连连,这些时日每日跟着将军富贵,最少的都拿了十几两银子,今日正是在自家将军面前表现之时。
刹那间,哨棍纷纷落下,一秒六棍棒,打的赵氏众人哭爹喊娘。
“啊!啊!啊!我的头!”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平阳城。
赵思远与孙卫阳相对而坐,黑白对弈。
赵思远执白棋落下一子,看着对面有些愁容的孙卫阳道:
“卫阳兄,可还是为伏牛山之事所自责?”
孙卫阳黑子久久不落,那日伏牛山夜色之景犹在眼前,叹息一声道:“终究是我负了他们。”
“看来,你我之间的这盘棋,今日是下不完了。”赵思远白棋一丢,任其随意在棋盘上滚动。
他随后又道:“卫阳兄,你可知今日有十几伏牛山的将士,活着到了平阳。”
孙卫阳闻言心头一颤,手中黑子掉落棋盘之上,叮叮作响。
他心中煎熬,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面对。
“他们还活着……”孙卫阳喃喃自语,眼中闪过复杂光芒,有愧疚,也有希冀。“大王,他们……可好?”
赵思远看着他,久久不答,片刻后站起身子,望着远山之上的夕阳,沉声道:“吾已将他们处死,一个不留。”
“什么?!”孙卫阳陡然站起,踉跄着身子靠在柱子上,神情悲切,“大王,何故如此?”
赵思远回过身来,目光直视,平静的说道:
“拖住大军十日,已是为难与你。伏牛山之责,又怎能让你担之?
今日之后,伏牛山之事将成过往,从此再无人提起。
死去的将士们若恨,那就让他们恨我赵思远。
万般罪责,吾一人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