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城农具坊的木作坊里，王匠头的锤子砸在松木柄上，却没发出往常的脆响——手里的松木柄歪歪扭扭，还带着一道深裂，是今早从木料商那收来的“次料”。他把木柄扔到废料堆，堆里的碎木已经漫过脚踝，全是没法用的残料。“两百把犁的订单，就剩五十个木柄了，再找不到好松木，这单就得违约。”王匠头抹了把汗，抬头看向窗外，西坡镇方向的山坡光秃秃的，去年还能看到的松树，如今只剩些矮矮的树桩。
隔壁陶瓷坊的窑火刚熄，老吴戴着粗布手套，从窑里抱出一只雪山纹瓷碗，碗沿的釉色发灰，还带着几个小气泡。他把碗摔在地上，瓷片四溅：“又是次料！高纯度铁矿砂不够，釉料里只能掺次矿，烧出来的瓷连中原的粗瓷都不如，齐国商队要是看到，肯定要退单！”
林玥带着书院的学生小柳和农具坊学徒小李，顺着工坊一条街走下来，眉头越皱越紧。纺织坊的麻线架上，只剩三捆麻线，线轴上的麻线又细又脆，女工春桃试着织了两针，线就断了：“王妃，种麻的荒地去年种了三季，今年麻秆长得比手指还细，剥出来的麻纤维短，根本纺不出好线。”铁匠铺的窑前，老周蹲在地上，往灶里添着碎煤，窑火只有微弱的橘红色：“煤炭掺了太多煤矸石，烧到八百度就上不去了，锻打的犁铧一淬火就裂，昨天废了十二把。”
“不是原料少，是咱们用得急，还不懂‘养’。”林玥蹲在种麻的荒地里，抓起一把土，土块一捏就碎，里面没半点腐殖质，“地要养，树要护，矿要省，煤要选，得一步步来，缺哪个补哪个，还得让原料能循环用。”她转头对身后的人说：“小柳，你跟着老吴去铁矿；小李，你跟王匠头去西漠谈木材；我去种麻的荒地，咱们分头找法子。”
王匠头带着小李，跟着苏木勒往西漠的松林走。越靠近草原，松树越密，碗口粗的油松连成一片，枝头挂着的松果沉甸甸的。可刚走到林边，两个西漠牧民就举着弯刀拦住去路：“这是神山的松林，砍树会惹怒长生天，谁也不能进！”
苏木勒赶紧上前，用西漠话解释：“是北境要做犁铧，帮咱们草原翻地种燕麦，不是乱砍。”牧民却摇着头：“去年有中原商人来砍树，砍了一百多棵，只留下树桩，现在都没长新苗。”
小李从背篓里拿出一张图纸，是林玥画的“伐木补种示意图”：“咱们砍一棵，种三棵，选十年以上的成材树，幼树一棵不碰。还会帮你们修水井，以后牧点不用走十里路挑水。”他指着图纸上的水井，“用松木做井架，青石板铺井底，一口井能供五十人喝水。”
牧民们将信将疑，跟着他们去见左贤王。左贤王看着图纸，又看了看苏木勒带来的北境粟米——饱满的粟粒泛着光，是西漠稀缺的粮食。“一口井换五十根成材松，再用一石粟米换二十根，如何？”左贤王敲着桌子，“还要派三个牧民跟着去，监督你们只砍成材树，种的树苗要活，死了一棵补两棵。”
达成协议后，伐木队立刻动工。王匠头教西漠牧民用“锯齿斧”——比西漠的弯刀更省力，还能控制砍树的方向，避免树干摔断。每砍倒一棵松树，小李就带着人在树桩旁挖三十厘米深的坑，种下三棵油松苗，再浇上从附近溪流引来的水，用红布把树苗绑在树桩上，算是“认养”。
砍好的松树要去皮、截段，王匠头还教大家“因材使用”：粗的树干做犁柄、纺车轴；细的树枝做木楔、刀柄；树皮剥下来晒干，能当燃料；松果收集起来，秋天能打松子。“一点都不能浪费，这都是西漠的宝贝。”王匠头摸着处理好的松木，“这油松木质硬，做犁柄能用三年，比之前的杂木耐用多了。”
与此同时，北境的护林队也建了起来。之前偷偷砍树的周老三，成了西坡镇的护林员，每天背着砍刀（用来修剪枯枝）和水壶（给树苗浇水）巡查。有次看到两个流民砍幼树，周老三赶紧上前拦住：“这树才两岁，砍了就长不起来了！要砍去东边的成材林，砍一棵得种三棵，还得登记名字，以后树苗活不活，要找你们算账。”他带着流民去补种，教他们怎么挖坑、浇水，还跟他们讲：“我去年砍了两棵大树，差点让山坡滑坡，现在补种的树苗都活了，你们可别学我。”
一个月后，第一批五十根松木运到农具坊，王匠头带着学徒们连夜做犁柄。小李拿着新做的犁柄，比了比之前的残料：“这油松做的柄，握着手感好，还不容易裂，两百把犁的木柄，三天就能做完！”
小柳跟着老吴去了北境东部的铁矿，矿坑旁边堆着一堆次矿砂，颜色发暗，里面混着不少泥土。老矿工张叔叹着气：“以前不管好坏，都往回运，好矿砂不够了，就只能用这个，烧出来的釉色能好看才怪。”
林玥赶来时，正好看到矿工们用铁镐硬砸矿石，矿石碎得满地都是，好矿砂也混了不少碎石。“不能这么采。”她指着矿脉的走向，“这矿脉是分层的，表层的是次矿，往下三尺才是好矿。得先把表层的次矿清走，再采深层的好矿，采的时候用木楔子楔开岩石，别用镐砸，能少碎点。”
她让人在矿坑旁搭了个“筛选棚”，棚里架着三层筛子：第一层粗筛，筛掉碎石；第二层中筛，筛掉泥土；第三层细筛，把好矿砂和次矿砂分开。小柳学着老吴的样子，把矿砂倒进粗筛，摇晃着筛子：“老吴叔，怎么分辨好矿砂和次矿砂啊？”
老吴拿起一把好矿砂，倒进清水里，水面很快沉下一层细密的黑色颗粒：“好矿砂密度大，沉得快，颜色黑亮；次矿砂沉得慢，颜色发灰。你看，这好矿砂用来做釉料，次矿砂能做什么？”
小柳想了想，跑去铁匠铺找王匠头：“王匠头，次矿砂能锻打吗？”王匠头拿着次矿砂，在铁砧上敲了敲：“纯度不够，锻打不了犁铧，但能做犁铧的配重，还能做铁锅的锅沿，只要多锻打两次，去除杂质，就能用。”
于是，铁矿砂有了“分级方案”：好矿砂运给陶瓷坊做釉料，次矿砂分两部分，一部分给铁匠铺做配重、锅沿，另一部分磨成细粉，掺进黏土里，能让陶瓷的坯体更结实。小柳还在矿坑旁设了“开采登记本”，每天采多少好矿、多少次矿，都记下来，避免过度开采。“现在每天采五十斤好矿砂，够陶瓷坊用了，次矿砂采一百斤，铁匠铺也够用，再也不用抢着采了。”老吴拿着新烧的瓷碗，釉色莹白，雪山纹清晰，“这才是北境该有的瓷！”
种麻的荒地上，张婶看着自家的麻秆，愁得直叹气：“去年种了三季，今年麻秆细得能当柴烧，剥出来的麻纤维短，纺的线一拉就断。”林玥蹲在麻田旁，看着地里的麻秆稀稀拉拉，根部的土板结得硬邦邦的：“地累了，得歇一歇，还得喂点‘肥’。”
她让人把荒地分成三块，一块种麻，一块种紫云英（绿肥），一块休耕。“紫云英的根能固氮，等长到一尺高，就翻进土里，能让地变肥；休耕的地要撒上牛羊粪，再翻耕一遍，让土松一松。明年咱们轮着种，这块地种麻，那块地种绿肥，地就不会累了。”
张婶半信半疑，选了半亩地试种紫云英。她按照林玥说的，把紫云英种子撒在地里，每天浇水，半个月后，地里长出一片绿油油的紫云英，风一吹，像翻着绿浪。等到紫云英开花，张婶跟着流民们一起，把紫云英割下来，翻进土里，泥土里很快透出一股腐殖质的清香。
三个月后，种过紫云英的地种上了麻。麻秆长得比之前高了一半，粗得能握在手里，剥出来的麻纤维又长又韧。张婶拿着新纺的麻线，比了比之前的：“这线能织细布了！以前一亩地收五十斤麻秆，现在能收八十斤，纺的线还多了三成！”
纺织坊的春桃用新麻线织布，织机声比以前轻快，线再也没断过。她织出的细布，比之前的粗布软了不少，还能染上鲜亮的颜色。“以后咱们的布，能和中原的丝绸比一比了！”春桃拿着布，笑得合不拢嘴。
铁匠铺的窑火还是烧不旺，老周拿着碎煤，里面混着不少灰白色的煤矸石：“这煤矸石烧不着，还占地方，窑火怎么也上不去。”林玥让人去青柳河下游找煤矿，小柳凭着书院里学的地理知识，在河边发现了一层露在外面的煤层——黑色的煤块泛着光，敲开后里面没有杂质。
“这是露天煤，不用挖深窑，还能选着采。”小柳带着矿工们，把煤分成三级：一级煤（黑亮、无矸石）用来锻打铁器，二级煤（少矸石）用来烧瓷，三级煤（多矸石）用来取暖。他还在铁匠铺的窑里挂了个“简易温度计”——用不同金属丝做成，温度到一千度时，铁丝会变红；到一千两百度时，铜丝会变红。
老周按照小柳的方法，往窑里加一级煤，窑火很快烧得通红，温度计上的铁丝先红了，接着铜丝也红了。他把犁铧放进窑里锻打，铁坯很快烧得发白，锻打时火星四溅，却没再开裂。“以前窑火最多烧到八百度，现在能到一千两百度，锻打的犁铧又硬又韧，能用三年！”老周举着新锻打的犁铧，激动得直跺脚。
陶瓷坊的老吴也用二级煤烧窑，窑温稳定在一千三百度，烧出来的瓷釉色鲜亮，没有气泡。他拿着新烧的雪山纹瓷瓶，送给齐国商队的李掌柜：“李掌柜，您看这瓷，比之前的还好，以后您要多少，俺们就能烧多少！”李掌柜摸着瓷瓶，笑着说：“这才是北境的好瓷！俺再订一百套，送到江南去卖！”
三个月后，北境的手工业原料短缺问题彻底解决。农具坊的两百把犁按时交货，西漠牧民看着新犁铧，笑着说：“这犁比中原的还好，今年的燕麦肯定能丰收！”陶瓷坊的雪山纹瓷卖到江南，每只瓷碗能卖五十文，比之前多赚了二十文。纺织坊的细布订到了中原洛阳，女工们的工钱涨了三成，不少人把家人从老家接来北境。
林玥站在种麻的荒地上，看着三块地里的作物——麻秆绿油油的，紫云英开着紫花，休耕的地松松软软的，心里满是踏实。萧天奕走过来，手里拿着新做的犁铧：“以前总怕原料不够，现在才知道，只要会‘养’，原料就像泉水一样，用不完。”
“不止是养，是循环。”林玥指着远处的护林坡，油松苗已经长到半尺高；铁矿旁的筛选棚里，矿工们还在分级筛选；种麻的荒地上，流民们正忙着翻耕绿肥，“树砍了能再长，矿采了能分级用，地种了能养肥，煤选了能烧旺，这样北境的手工业，才能一直火下去。”
晚风带着松木的清香、麻叶的清香、煤炭的烟火气，吹过工坊一条街。农具坊的锤子声、陶瓷坊的窑火声、纺织坊的织机声，混在一起，成了北境最热闹的声音。小李拿着新做的木柄，小柳看着筛选好的矿砂，张婶摸着新纺的麻线，他们都知道，这些原料不仅养活了手工业，更养活了北境的日子，让这片土地，越来越有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