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清冷的辉光透过冰层折射，在寒潭冰室内晕开一片朦胧的蓝白色。
萧秋水是被饿醒的。
肚子里空落落的感觉，加上身下硬邦邦、冷冰冰的床，让他睡得并不安稳。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还未完全回笼，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被拆过一遍又酸疼，尤其是腰背，硌得慌。
他习惯性地想伸个懒腰，手臂刚抬起一半，就顿住了。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高空坠落，冷面少年，大妖祸斗，惊天一剑，寒潭，猫耳朵猫尾巴，意外摔倒，嘴唇相触……还有昨夜那混乱的心跳、滚烫的脸颊，和最后莫名其妙睡在这硬板床上的窘迫。
“唔……”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呻吟，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发胀的太阳穴。
然而，手臂传来的触感却有些异样——毛茸茸的。
萧秋水动作一僵，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
视线里，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熟悉的手指，而是一只……覆盖着橘黄色柔软绒毛、肉垫粉嫩的……猫爪子。
“……” 萧秋水沉默了足足三秒。
然后，“喵嗷——！” 一声变了调的、充满震惊和羞愤的猫叫，在寂静的寒潭里炸开。
他又变回猫了？！什么时候变的？！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系统！你给我出来！说好的“轻微形态拟态现象”、“预计持续时间未知”呢？！这还能来回变的？！变回来睡一觉又变回去了？！
萧秋水炸着毛，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弹跳了一下，四只小短腿慌乱地扒拉着身下光滑的木板，试图稳住身形。
他低头看看自己毛茸茸的肚子，又费力地扭头去看身后——果然，一条橘色带白尖的尾巴，正不受控制地、焦躁地左右甩动着。
完蛋了完蛋了！这到底什么鬼副作用！还没完了是吧！
就在他内心疯狂吐槽、恨不得用爪子挠墙，如果这里有墙并且他挠得动的话，冰室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萧秋水警觉地竖起耳朵，琥珀色的圆眼睛瞪得溜圆，看向门口。
王权富贵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他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白长衫，神色淡漠，手里还提着初雪剑，剑尖斜指地面，周身萦绕着一丝未曾完全散去的、凛冽的剑气寒意。
似乎是刚刚练剑归来。
他站在门口，逆着门外透入的天光，身形挺拔如松。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床上那只炸着毛、瞪圆了眼睛、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小橘猫身上。
萧秋水被他这么一看，更紧张了，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低的“哈”气声，虽然配上他现在这副圆滚滚毛茸茸的样子毫无威慑力。
王权富贵的视线，从小橘猫炸开的绒毛，移到它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胡须，再到它那双写满了“你别过来啊”的琥珀色圆眼睛。
然后，他看见那只小橘猫，似乎因为刚睡醒，抬起一只前爪，用粉嫩嫩的肉垫，笨拙地、胡乱地揉了揉自己的……猫眼睛。
揉了一下，似乎没揉够，又揉了揉。
眼睛半眯着，耳朵也随着揉眼的动作微微向后撇着，那样子……
王权富贵握着剑柄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一下。
心底那片冰湖，似乎被什么东西，很轻很轻地，又挠了一下。
痒痒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光。
真……可爱。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迈步走了进来，将初雪剑随手靠在桌旁。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食盒，材质非金非玉，通体雪白，散发着淡淡的寒气，显然是用来保温的。
他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两碟小菜，一碗清粥，还有一小碟看起来像是鱼干的点心。
食物很简单，甚至称得上寡淡，但在这除了冰还是冰的寒潭里，却散发着诱人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他把饭菜在桌上摆好，然后才转过身，看向还僵在床上的小橘猫。
“过来。” 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
萧秋水：“……” 过去？过去干嘛？给你表演个猫啃鱼干吗？还有，你摆两个人的饭菜是什么意思？难道……
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打算把自己当成储备粮养着，养肥了再……？
无数可怕的猜测在萧秋水脑子里翻滚，让他更不敢动了，尾巴僵直地竖着，耳朵警惕地转动。
王权富贵见他不动，也没再催促，只是走到床边，弯下腰，伸出手。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让猫能看清的缓慢。
修长干净的手指，目标明确地伸向了萧秋水的后颈——那个对所有猫科动物来说都如同命门一般的位置。
“喵！” 萧秋水吓得浑身的毛都炸得更开了，喉咙里发出短促的惊叫，四只爪子死死抠住光滑的木板，身体向后缩，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他果然要掐我后颈皮！他要对我下手了！
然而，预料中命运的后颈被扼制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那只手，只是虚虚地悬停在他后颈上方寸许，然后，向下，落在了他的……脊背上。
力道不轻不重，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一下，一下，缓缓地抚摸着。
萧秋水：“……”
这、这又是什么套路？先安抚再下刀？不对，这手感……还挺舒服？
王权富贵的手掌带着练剑留下的薄茧，抚摸过柔软的绒毛时，带来一种奇异的、粗糙又温柔的触感。
而且，他似乎……很会摸？力道恰到好处，正好能抚平炸开的毛，又不会让他感到不适。
萧秋水紧绷的身体，在那一下下有节奏的抚摸下，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喉咙里甚至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咕噜”声。
听到这声音，王权富贵抚摸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顿，然后，继续。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萧秋水却莫名觉得，周围那冰冷的、带着剑气寒意的空气，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吃饭。” 王权富贵言简意赅，停下了抚摸的动作，直起身。
萧秋水还沉浸在刚才被顺毛的舒适感里，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犹豫地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王权富贵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
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冰室里格外清晰。
萧秋水：“……” 猫脸一热，如果猫会脸红的话。
最终，饥饿战胜了警惕和羞耻。
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从床上挪下来，四肢着地，迈着有些别扭的猫步，蹭到桌边。
桌子对他来说有点高，他尝试了几次想跳上去，但新得的猫身体协调性似乎还没完全适应，后腿蹬了几次都没成功，反而在原地滑稽地转了个圈。
王权富贵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笨拙的尝试，既没有帮忙，也没有嘲笑。
萧秋水试了几次，有点气馁，又有点恼火。
他抬头，琥珀色的猫眼瞪向王权富贵，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就不能搭把手？或者把这破桌子弄矮点？
王权富贵接收到了他眼神里的控诉，默然片刻，然后，伸手，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萧秋水后颈那块松软的皮毛，将他提了起来，放到了桌面上。
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在拎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萧秋水：“！！！” 四爪腾空的瞬间，他差点又炸毛，但好歹是安全着陆在桌上了。
他愤愤地甩了甩尾巴，算了，吃饭要紧。
他凑到那碗清粥前，试探性地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一下。
温的，不烫，带着淡淡的米香。
味道很淡，但对饿了一晚的他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他又看向那碟小鱼干，眼睛一亮，凑过去嗅了嗅——嗯，咸香咸香的！
他立刻埋头，小口小口地舔食起粥来，偶尔用爪子扒拉一根小鱼干到面前，用还不算太灵活的牙齿啃咬着。
吃得专注，暂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和旁边还站着个危险人物。
王权富贵看着他吃，自己也在桌边坐下，端起另一碗粥，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他的吃相极其斯文优雅，与旁边那只吃得胡须上都沾了米粒、爪子扒拉得桌面有点乱的小橘猫，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时间，冰室里只有细微的进食声。
萧秋水吃着吃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偷偷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对面坐得笔直、慢吞吞喝粥的王权富贵。
这个人，从昨晚到现在，除了必要的几句话（还都冷冰冰硬邦邦的），几乎没跟他有过什么交流。
问什么都不多说，解释也惜字如金，明明是他把自己带回来的（虽然方式粗暴了点），又给他衣服穿（虽然是因为他冷），还给他饭吃（虽然只是清粥小菜），甚至还给他顺毛（虽然手法有待商榷）……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他对自己……这么冷淡呢？
是因为自己来历不明？是因为自己突然出现打扰了他除妖？还是因为他本身就是这么个冷冰冰的性子？
萧秋水越想越觉得委屈。
虽然他也很警惕王权富贵，但莫名其妙穿越，差点摔死，又变成猫，在这个完全陌生、冰冷诡异的地方，唯一能接触到的、稍微算得上“认识”的人，还对自己爱答不理，一副公事公办、甚至有点嫌弃的样子……
琥珀色的猫眼里，不自觉地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停下啃鱼干的动作，脑袋耷拉下来，耳朵也无精打采地贴向脑后，连尾巴都委委屈屈地蜷了起来，绕住了自己的后腿。
嘴里的小鱼干，好像突然没那么香了。
王权富贵虽然一直在安静地喝粥，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桌对面那只毛茸茸的小东西。
他看到小橘猫一开始还吃得欢快，胡须一抖一抖，尾巴尖愉悦地小幅度摆动。
可吃着吃着，动作就慢了下来，然后彻底停下，脑袋也垂了下去，连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了下来，整只猫散发出一种浓浓的、名为“委屈”和“难过”的气息。
王权富贵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怎么了？
是粥不好喝？还是鱼干不合口味？
还是……哪里不舒服？
心底那丝陌生的、名为“在意”的情绪，又悄悄冒了出来，混合着一丝不解。
他放下勺子，看着那只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小橘猫，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它低垂的、毛茸茸的脑袋。
“不吃？” 他问，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比平时放低了些。
萧秋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问话弄得一怔，抬起头，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看着王权富贵，里面盛满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控诉般的委屈。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细弱的、带着点哽咽的：“喵……”
声音又轻又软，还带着点颤抖的尾音，配上他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简直可怜极了。
王权富贵的手指，还停留在小橘猫的脑袋上。
那声带着哭腔的“喵”，像一根极细的羽毛，轻轻搔刮在他心尖上。
那种陌生的、软绵绵的、让他无所适从的感觉，又来了。
而且，这次似乎更强烈了一些。
他看着那双湿漉漉的、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有些怔然的倒影。
好像……更委屈了。
是因为……他吗？